第十二章 霜天最忆是江南(第4/6页)

平宗放下手中的活来到她身边坐下,和她一起望着天空,笑问:“怎么,想家了?”

她不吭声,将头靠在他肩上,轻轻哼起歌来:“望江南兮清且空,对荷华兮丹复红。”

平宗听她哼的曲子清幽婉转,用的是南音,不禁大感兴趣,咦了一声,好奇地瞧着她:“你唱的是什么?再唱两句来听听。”

她嫣然一笑,继续唱道:“……唯欲回渡轻船,共采新莲,傍斜山而屡转,乘横流而不前……”

平宗笑道:“这句我听懂了,你是想与我泛舟湖上,学范蠡西施呢。”

她抿嘴微笑,并不回答,兴致上来,索性坐了起来,在他面前款摆腰肢,缓缓升立,斜踏出去一步,脚尖轻点,皓腕婉转,斜肩抖袖,低颌垂首,脚踏节奏,边歌边舞,俯仰之间,风情无限。

“于是素腕举,红袖长,回巧笑,堕明珰……”

她身后是雪山冰湖,头顶是湛蓝的天空。她如江南采莲女般容颜绯红,顾盼生姿,体态摇曳柔软,彷如蒲柳在风中款款摇动。

“荷稠刺密,亟牵衣而绾裳,人喧水溅,惜亏朱而坏妆……”

她身体有一种柔韧的美,白衣翩翩,虽然不若专业舞伎令人目眩,却因为衷心为情人起舞,举手投足间有一种旁人都无法企及的妖娆丰艳。一挥手一折腰,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都变得温软如同春雨夜入吴江,温润直抵人心最深的角落。

当她舞到最后两字,突然飞快地旋转两圈,衣袂飞散,如姑射仙子般几欲飞升。

平宗不由自主地向她伸出手去,她却趁势背转身子,玉山倾颓,向后朝他怀中仰倒下来。

平宗本就已经痴迷,见此顺势拖住她的身体,随着她口中未绝余韵,让她躺入自己的臂间。一时间两人四目交投,浑然忘我,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还有最后两句,可别忘了。”他的手指从她唇边抚过,沙哑的嗓音说出脑中唯一能想到的话。

她仿佛被他下了咒,一动不动地落在他的怀中,全身都化作了水一样,全靠他手臂的力量支撑,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他。她让自己沉浸在他的气息中,一任他的身影遮挡住了面前那片天空,让他的影子覆盖在自己的脸上、身上,在他目光的催促下,像是喟叹般喃喃吟出了最后两句:“千春谁与乐,唯有妾随君。”她恍然大悟,“原来你听得懂南音。”

他便笑了起来。牙齿在阳光下白得耀眼,一双眸子闪着光芒,仿佛将天的蓝色都吸了进去,眼眸深处也泛出了一抹蓝色。他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住了。”

叶初雪闭上了眼睛,只觉全身上下一片轻松。

原来不管不顾地说出来会是如此解脱。那如盛夏急雨中的荷叶一样被密集敲击鼓荡不平的心意,无论再用多少的国恨家仇去涂抹都已经无法掩饰。芙蕖露角,惊蛰鸣虫,再冰冷的霜天白河,再厚重的积雪重冰,都抵挡不住那命里注定了的情意萌发。

不管她如何地想要否认忽视、限制束缚那一缕青丝,她终究都还是无可救药又心甘情愿地在他的怀抱中沉沦了下去。

放弃抵抗的滋味如此美妙,长久不曾有过的恣意人性,在这一瞬间如决堤之水漫涌而上,转瞬间就将她淹至没顶。而这一瞬间,在这样天地静谧山川无声的世界里,在这个只有他的世界里,她完全不想挣扎。哪怕就此溺毙了,也觉得是得偿所愿。

她躺在他的怀中,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将那两句清晰又缓慢地重复了一遍:“千春谁与乐,唯有妾随君。”

平宗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她那样一个坚硬顽固的人,怎么会在突然之间就将坚冰融化了?他笑了笑,笑容却无法随心所欲地如往常那样自若,他的胸口喉间满溢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似乎不可言说又似乎随时会喷薄而发。这样的矛盾令他的笑容发紧,迟迟找不到说话的声音。

她却为自己一时间的失控感到羞愧,突然推开他跳起来,转身往石屋中跑去。

小白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

叶初雪觉得只有奔跑才能将自己心中牵连肺腑的那种酸痛舒爽发泄出来。寒冷的风扑在脸上,刻骨凌厉,她视线渐渐模糊,仿佛是要被冰封冻住一样。她想也许那样更好,趁还来得及,将所有情不自禁的流露,无法按捺的心动都冻结起来,在一切不可收拾之前。

然而冰雪已经没有了封锁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