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你活着,我养你;你坐牢,我陪你;你死了,我给你收尸。”(第7/11页)

热雷米摸摸她的头,说:“你听话了?”

岑今点头,泪如雨下。

接下来的事,她记得模模糊糊。热雷米把她牵回去,给她另找了一套衣服,她躲在车子里换,换到一半,忽然恶心上涌,扒着车窗呕吐,一直吐到胆汁都出来了。

热雷米帮她梳理了头发,拿毛巾给她擦脸,说:“不要一副死了人的表情,你要笑,笑一下。”

她努力牵着嘴角,提醒自己:笑,要笑。

热雷米终于对她的笑满意,把她推到篝火边,递给她一瓶啤酒:“来,大家一起发财,碰个杯。”

岑今僵着脸笑,看着对面那个五大三粗的胡卡人。那人也在笑,手里的啤酒和她的碰在了一起。

闪光灯亮起,咔嚓一声,她下意识转头,看到热雷米抱着相机,夸她:“笑得很自然。”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呜呜咽咽,岑今给自己空了的酒杯倒酒,对卫来说:“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当时我确实点头了。”

黎明的时候,他们又回到小学校。有一些难民在等,岑今下车,迎着他们,脸上还挂着那种努力挤出来的笑,说:“没什么,挺好的。”

热雷米也说:“看,岑还买了一身新衣服。船上的人从乌达带来好些小商品在摆摊,那些上船的人屁股还没坐稳就买开了。”

难民们笑起来,岑今也笑,末了轻声说:“我回去休息了。”

她回到房间,刚关上门就瘫了。

太阳升起来,阳光透过窗户刺痛了她的眼,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忽然爬起来,找一切东西去堵遮窗户,然后用胶带粘起,左一道、右一道,直到撕完了一卷。

屋子里终于暗下来,她蜷缩着躺到地上,没有表情,也没有眼泪。

烟烧尽了,几乎快灼到她的手,卫来想替她拿开,她却手一翻,把烟头紧紧攥到手心里。

她问他:“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我没空去恨谁,因为没力气。人绝望的时候,要靠梦支撑。

“我盯着门,想着,要是有人来救我就好了。我的意中人,管他是不是盖世英雄,只要这个时候,他能从天而降,赶来救我,该多好。”

卫来伸手去握她的手,岑今避开,说:“别,别拖泥带水。我讲这些,不是要你安慰我,你听着就好。”

她就那么躺在地上,过了昏昏沉沉的白天,傍晚时,瑟奇敲门,语气很不耐:“岑,你一天不出现,会让人起疑心的。”

岑今爬起来,带着盆,去水房洗脸,打湿了脸之后看镜子,忽然发现,自己锁骨那里,新长出一颗痣。

她凑近了看,手摸上去,才知道不是,是昨晚溅上的一滴血,不知怎么的没擦干净,干结在了那里。

她拿水去擦,血迹很快就没了。

岑今低声说:“但是很奇怪,洗干净了,我反而慌了。那以后,我控制不住自己,总会时不时地去摸,觉得那滴血还在,一定要擦干净。”

卫来的目光落到她颈间坠石榴石的白金锁骨链上。石榴石很小,像朱砂痣,更像溅上的一滴血。

岑今的指尖细细摩挲着那粒石榴石:“你不知道我有这个毛病吧,如果不戴这条项链,我就总是忍不住……”

她沉默了一会儿。

那天晚上的事就像没发生过,保护区像手表表面的指针,无波无澜地继续往下走,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叫停。

她有点怕跟人说话,怕看见那么多带着希望的脸。

她给自己找事做。小学校里有很多剩的铅笔和纸,她找来画画。开始画得不好,但后来就画得越来越像。她不需要模特,一张张脸,脸上的纹络、细部的线条,都像烙在眼睛里,睁眼闭眼都能看到。

有时候,难民过来找她,会好奇地看,也会贴心地帮她挡住再找过来的人:“岑在画画,等她空了再来吧……”

有些时候实在避不开,她会垂下眼睛,轻声说:“也不急,慢慢来嘛,要不然,你们下一批吧。”

人命关天的事,哪能不急啊,对方求她:“岑,让我先走好不好,我带着孩子……”

她最大胆的一次,是戳坏了面包车的轮胎。瑟奇找到她,一句话都不问,扇了她一巴掌,说:“不管是不是你做的,都是你。再有下次,你试试看。”

岑今再次喝干杯子里的酒。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外面到处都在杀人,我让他们逃跑吗?跑出去就会死,待在保护区里,至少还死得慢点。

“有时候我觉得热雷米和瑟奇死了就好了,但可笑的是,没有他们那些肮脏的交易,这个保护区一天也撑不下去。我就像个废物,食物、水、药品,我一样都搞不来。”

她活得越来越沉默。送人上“船”两三天一次,她眼睁睁看着保护区里的人越来越少,然后划掉那些一个个登记造册的名字。有时做梦,看到保护区其实是个巨大的沼泽,每一个人都在一天天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