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忘川·叶枭(第6/7页)

叶枭听见自己的声音,没有征战沙场的飞扬,没有杀伐凛冽的果决,像被冷雪覆盖的白梅,冰凉而沉重。

“臣遵旨。”

几日之后,秦帝下旨封平安侯叶枭为安宁公主,和亲北狄,即日起程。雁门关由叶枭带出来的三千铁骑请旨送亲,秦帝准奏。

离开的前一天,宋兰亭来找过她。她一如既往闭门不见,听下人说,他在门外等了几个时辰才面色凝重地离开。

叶枭笑了笑,将玉珰摊在掌心看了好久,终于一点点握拳收紧,随着唇角笑意消失,玉珰碎成粉末,散在风中再寻不到。

三千铁骑在半路等着她,这些她一手带出来的将士红着眼为她不甘,她一一安抚,回头看了一眼京城所在的方向,将心底的那一处柔软彻底掩埋。

叶枭本以为自己后半生都将在北狄度过,可行至边塞,京城禁卫军追上和亲部队,语气慌张地宣旨。

卿相宋兰亭联合朝臣,助太子逼宫,秦帝命叶枭速回京城清除叛贼,凡有抵抗,格杀勿论。

她一时间没办法把宋兰亭和逼宫这两个词联系起来,在禁卫军的催促下茫然调整铁骑,飞奔回京。

离开时他还是位极人臣的卿相,回来时他却成了反贼。京城气氛森严,叶枭的归来再次成为变数,反贼皆已伏诛,叶枭看着被副将制服的宋兰亭,手中长枪紧了又紧。

他也看见她,血迹斑驳的脸上露出无奈笑意,她走近他,微微俯下身子,青丝从他脸颊扫过,尚有飞雪冷香。

“为何要反?宋兰亭,你知不知道你会死。”

他反问她:“为何要回来?阿叶,他弃你如敝屣,将你远嫁,竟还有脸召你回来为他平乱。”

叶枭抿紧了唇:“叶家誓死为君王效忠。”

宋兰亭低头笑了笑:“阿叶,若有可能,保住我的父母。下辈子,我们不要再做仇人了。”

夜风撩起他青色衣袍,冷月映着斑驳血色,他突然握住叶枭手中长枪,毫不留情刺进自己的心脏。

叶枭愣在原地。

他跪倒在地,枪柄更深地刺进去,能听见血肉撕裂的声音,他喷出一口血,仰着头看她,唇角还有熟悉的笑意。

“宋兰亭……”叶枭轻轻叫出他的名字,杀伐果决的女将军头一次有了不知所措的神情。长枪落手,她猛地抱住他即将倾倒的身子,全身都在发抖。

“用你诛杀我的功……保住我的父母……”

叶枭张张嘴,话未出口,泪已先下。可他看不见她的眼泪了,她埋在他的耳边,铁血般的女将军,连哭泣都只能无声。

内乱结束,太子封号被夺,无期限禁足。叶枭拒绝一切封赏,以命相抗力保宋家,秦帝最终妥协,将宋家贬出京城,凡宋家子女终身不可入朝为官。

而叶枭在和亲途中身染重病,不治而亡,临死之际命将士将她投入江河,随水而葬,举国悲痛,秦帝追封其为镇国王,极尽哀荣。

一代枭雄叶枭,自此陨落。

尾声

“大概连老天都痛恨我亲手诛杀心爱之人,让我患上不治之症,死的时候我就在想,一位将军,没有战死在战场上,却病死在和亲的路上,是最大的惩罚吧。”

流笙将之前用彼岸花盏盛好的忘川河水递到她面前,赤红之水已变得清澈,“人命这个东西,谁说得好呢。你想知道什么?”

她蹙紧眉眼,不解地看着流笙:“宋兰亭为什么要逼宫?他已位极人臣,大权在握,除了皇位,他已经得到一切,他这样的人,为何会做出自毁前程的事?”

流笙轻点水面:“他并没有得到一切,他最想要的,一直都没有得到。”

画面缓缓显现,是幼时的叶枭和宋兰亭。似乎是天生冤家,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宋兰亭打不过她,她骂不过宋兰亭,彼此鄙夷对方。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习惯她的暴脾气,开始会注意她今日在做什么?

宋兰亭听见王公贵族传他与她的谣言,极力辩解之下,竟是隐隐窃喜。虽然每次被她打得抱头逃跑时他都恨不得她赶紧滚回关塞,可一想到她回到关塞自己就再也见不到她,竟然生出情愿被她揍一辈子的想法。

可那时的他无法阻止叶枭的离开。她是叶家儿女,就像娘亲说的那样,她会一辈子镇守雁门关,成为世人口中的英雄,那是她的宿命。

但宋兰亭偏偏不信命,他偏偏要将这个世人口中的英雄变成自己一个人的英雄。

她寄给他的书信总是语气平淡,他拿着信想象她写信时笔直的背影,会忍不住笑意。寄出那对蓝田玉珰时他已打定主意,待收到她的回信就向父母禀明心意,向叶家提亲。

可他等啊等,等来的却是叶家被害的消息。

像是被人凭空掏出心脏,待他反应过来时,已在飞奔雁门关的路上。当看见她的那一刻,她倔强的眉眼,眼底却有无人可触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