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卷 忘川·问酒(第6/8页)

曾经她常一人独宿山林,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那时她并不觉得孤单。如今慕长风陪在她身边,她再回想那些孤身一人的日子,竟也矫情地觉得难受。

人啊,果然一旦有了依靠便会变得软弱。

她吃着他烤好的野兔,口齿不清地问他:“慕长风,如果我们没能灭掉魔教怎么办?”

他体贴地替她理顺掠在嘴角的青丝,火光映着他脸上的笑意:“那我们就当一辈子的亡命侠侣吧。”

五月立夏,问酒多日不辞奔波,终于联合好各大门派,制定了围剿魔教的计划。而在计划进行之前,她和慕长风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一件若不是慕长风,她便无法得知的事。

魔教多年来炼制尸人,为他们驱使效力,问酒曾与不少尸人交手,较之常人的确难以对付。可傅瑜的厉害之处不在于拥有一批杀戮工具般的尸人,而是他养在洞穴的一具毒尸。

慕长风自小被傅瑜收养,名义上称他一声“义父”,是魔教所谓的少主,可他心底也清楚魔教多年来作恶多端,自己也不过是助纣为虐的棋子罢了。

可尽管如此,拥有少主身份的他也不曾见过这个傅瑜捏在手中的撒手锏。傅瑜曾对他说过,只要毒尸在手,这江湖便无人能奈自己何。

要铲除魔教,必须找到对付毒尸的办法。

多番打听之后,问酒和慕长风奔赴千里之外的寻月谷,寻找这世间最擅奇门遁甲之术的金家传人。

寻月谷亦叫神仙谷,只是百年来许多人都死在了入谷的机关陷阱中,成为这漫山遍野绯色寻月花的养分。

问酒扯着嗓子在谷外喊了三天三夜,回应她的只有弥漫在山间的粉色花雾。那花雾初闻清香,稍吸过度便四肢乏力,令他们不得不后退远离,慕长风找来避毒丹也无济于事。

当夜,问酒施展浑身解数强行闯谷,拼着中毒的征兆闯过粉雾,却陷入巨大的黑暗中。像一瞬间日月被天狗吞噬,眼前只余沉重的黑暗,所幸彼此紧扣手指,仍能在这黑暗中感到心安。

“慕长风。”她乏力跪地,有气无力地喊出他的名字。

手指被握紧,她听见他沉稳的声音:“嗯,我在。”

她笑了一声:“要是死在这里我可不甘心,要死也只能是和傅瑜同归于尽啊。”

“不会的。”他靠她更近一些,“你不会死在这里,也不会和傅瑜同归于尽。”

黑暗中,她枕着他的肩膀,同他说起曾在魔教经历的那一场噩梦。

被抓来的孩子都关在密不透风的石室里,里面肮脏拥挤,他们吓得瑟瑟发抖。魔教不知在里面投放了何种迷药,她开始出现幻觉,仿佛身处地狱,周围都是想将她啃食的恶鬼。

明明只是那么小的孩子,却露出利爪和尖牙,彼此厮杀起来。她也一口咬住一名男孩的肩膀,直到舌尖感受到血腥味,才受惊一样醒过来。

他却没有还手,将她拖到角落,彼此用针扎的方式保持清醒,看着那些孩子像困兽恶斗。她吓得直哭,男孩总是将她挡在身后,用稚嫩又沉稳的声音安慰她。

渐渐地,死去的孩子越来越多,男孩的皮肤开始出现缺水般的干裂,令她想起书上说的干尸。可尽管这样,他仍一步不让挡在她的前面,在这样一个绝望的境地,像天神一样保护着她。

每当他渴得难受,她便划破手腕用血喂他。每当有中毒的孩子冲过来,他总是紧紧地将她护在怀里。就这样彼此依靠,竟也撑到逍遥派闯入的那天。

只有他们还活着,可以成为被炼制的尸人。

逍遥掌门带着他们逃离时,被魔教护法追至吊崖,天险之地只有一条绳桥可供通过。但必须留下一人等他们过桥之后再斩桥,否则逃不出魔教的追捕。

两个孩子之中,只能活一个。

问酒太小了,她还在迷茫中时,男孩已拔出逍遥掌门的佩剑坐在了桥头,笑着对她说:“快走吧。”

那是他此生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吊桥轰然断裂,他小小的面容隐在缭绕山雾中,怎么也看不清。

他的结局只有两种:要么被杀,要么被炼作尸人。所以这么多年,每当有尸人被杀,她总会检查他们的尸体,一边祈祷着是他,一边祈祷着千万别是他。

她嗓音轻轻的,像风盘旋在他耳边:“我的命是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我一定要杀了傅瑜,为他报仇!”

他偏头,唇畔擦过她的脸颊,如沐春风的一个吻:“我陪你,无论做什么,我都会陪你。”

第柒章

问酒不知在黑暗中闯了多久,满身的伤让她疼得要命,只是那双手却没有松开过一刻。当光亮漫过眼前,她看清前方坐在青石板上的黑裙姑娘。

万千绯色的花朵在她身后徐徐绽放,她言笑晏晏地望着他们紧握的手:“师尊平生最羡慕有情人终成眷属,若叫他看见你们,必定十分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