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忘川·长谙(第7/8页)

天边落下一声惊雷,他猛地一颤,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半仰着头,下巴枕在他的肩上,就像一对恋人在紧紧相拥,握刀的手却力道渐重。

“怎么不说话,怎么不反驳我?阿月,只要你说一句你没有杀他,我就信你。”

可他没有出声,他只是紧紧捏住衣袖,似要沉默到天荒地老。

她笑了一声,眼泪却无法抑制地落下来。东方城主告诉她真相的时候,她是不信的。东方家族发现了山谷的药田,派了父亲作为守药人日日照看,可想要吸取仙药灵气的山鬼杀了父亲,霸占了那片药田甚至整座山林,令这座山成为东方城的禁地。

她不愿相信,可他用沉默坐实了所有真相。

“阿月,”就像无数次,她叫出他的名字,“我杀不了你。你是我的仇人,也是我的恩人,可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短刀缓缓落地,她侧身踏下台阶,背对着他:“也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一步又一步,她踩着石阶而下,这条他们一起走过无数次的青石台阶,却总是一个向着山上,一个向着山下,就像他们永不可能交会的命运。

她不知道此刻站在身后的阿月是哪种模样,她没有回头看上一眼,只是一步步踏下石阶,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

黄昏的光影倾洒下来,当她终于走完这条并不漫长的石阶,山脚的水塘倒映出她满头的白发。

而身后山林卷起狂风,夹着熊熊火光,就像落幕的夕阳,烧红了半边天空。

东方宁找过来时,整座山林已化为焦土,无论是那片药谷,还是觊觎药谷的东方城主,都在这场大火里消失殆尽。

满头白发的长谙就蹲在山脚的池水旁,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随时都会支离破碎。

他在她面前站定,含着苦笑的嗓音响起:“长谙,跟我回去吧。”

她终于抬头,没有情绪的双眼看着他:“回去?”她突兀地轻笑一声,“天下之大,再也没有我想去的地方了。”

冷风吹开满山焦灰,像天地之间纷纷而下的细雪。而她在这场细雪中渐行渐远,仿若走向生的尽头。

尾声

盛满赤红之水的茶盏已变得清澈,流笙轻点水面问她:“你想知道什么?”

她蹙着眉头,一脸的迷茫:“我想知道我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她看向水波荡漾的茶盏,嗓音微微发抖,“我想找到阿月,可我找不到他了。”

流笙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可能找到他,在你白发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她猛地抬眼,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怎么可能?他是山鬼,他怎么会死?”

流笙看向窗外迷蒙的天,没有情绪的声音响起:“连神仙都会死,何况只是山魅。”

茶盏一晃,渐有画面浮现。

是幼时的她在东方城和父亲嬉笑玩闹的画面,她记忆中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东方城主,而是她的父亲。

东方城主表面与她的父亲称兄道弟,暗地却想尽办法想将医术出众威胁到他的父亲逐出东方城。她五岁那一年,他等到了这个机会。

她的确曾与东方宁玩耍时被他无意推下水,可真相是她溺水而亡。

少不更事的东方宁哭着将这件事告诉东方城主,他却利用这个机会教唆她的父亲偷走东方城珍藏百年有起死回生之效的仙药。

已经失去深爱的妻子,将全部爱与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的父亲毫不犹豫便冒着被彻底逐出家族的危险偷出仙药,抱着她的尸体逃走了。

可那仙药的起死回生之说不过是传言罢了,她没有活过来。中年男子再无念想,跪在山神庙前痛哭流涕,却惊动了山中的精魅。

山魅无法理解人类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可他认识男子怀中的小姑娘。每一次她随父亲进山采药,总能在细密叶缝里发现刚刚能幻化为人形的他,朝他露出甜甜的笑容。

她是第一个看见他的人,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就已经死去,他想要救活她。

山魅能够以自身的灵气为引,将生机转移,于是当男人将突然现身的他当作神仙,磕头求他救自己的女儿一命时,他没有拒绝。

将父亲的生命转移到女儿体内,她活了过来,深爱女儿的父亲却代替女儿死去。

她带着他的灵气渐渐长大,每一次进山他都能感觉到她。可山魅本不该和人有任何牵扯,为了不牵连到她,他每一次都要耗费灵气抹去她的记忆。

有谁知道,他有多希望她能记住他。

直到她被东方城主认出来,他们认为她的死而复生是仙药起了作用,便心生恶念打算将她放血炼丹,重筑仙药。

她曾以为是东方宁救了她,可如今终于看清,在那样漆黑的一个雨夜里,青衣少年携风雨之势而来,总是清冷的少年犹如修罗,抱着鲜血淋漓的她冲出了东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