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 • 吃燕窝糕的女人(第2/5页)

不知道这“不见天日”的菲林,潜藏在黑暗之中的神秘光影,是令人“惊艳”或“惊惧”,究竟是谁拍摄呢?

我更好奇了。在此刻,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带走,非把它冲晒出来不可。

至于另一个古老的信封,又轻又薄,好似是空的。我拈起,望光照一照,有个影儿。微重。打开信封,不费劲,它已裂,是纸变质了。

一条小巧玲珑的锁匙掉下来。我接不住。太小了,落地无声,几乎还隐没在地面。我把指头变换了姿势和方向才把它给“夹”上来。我怕它会无缘无故地消失,有点紧张,赶快用银行的厚纸信封给盛好,折了两下,放进口袋中,再拍一下,肯定它存在。

经理为我办妥退租手续,他有专业操守,绝不多言。只是我问:

“这两样物件奇怪吗?”

他笑:

“顾客可在保险箱中放任何‘宝物’。什么都有,千奇百怪。例如威士忌、果酱、毡帽、骨灰、色情刊物、情信、死者的头发、名画、标本、其他保险箱的钥匙……”

“这是另一个保险箱的钥匙吗?”

“不像。”他含蓄地,“不便乱猜——多半是女人的箱子用,那么精致。”

“希望找到一个箱子给它开启。”

——但这是不可能的。

我试过新居中所有的锁:门、窗、行李箱子、鼻烟壶、音乐盒、电脑、抽屉……当然不适用,因为它们根本不是它的主人。而我也没太多锁。

那筒黑白菲林,因是旧式,一般冲晒店不做这生意,或需时七至十天。

我回到公司,请摄影组的小李帮我赶出来。一众热情地参与这样荒谬地“侵犯”人家私隐的勾当。虽然我是被逼承受了它。

不久,我见到冲晒的效果了。微粒很粗。

小李皱着眉:

“这菲林是不是搁了很久?都变了,药水起不了作用,你看——”

照片出来是正方形的,共十二张。但十张模糊不清,人面是一片白影,或像用手抹过不想人见到。甚至不能肯定是人像。两张仅仅见到一只白手套,是二三十年代那种绢质,有玫瑰花,花心是珠子,还饰白羽毛之类。因照片只有黑白二色,我认为是白手套,手套很长,及肘。是女人的手。

女人的手拈着一条白色(假设是白色)的糕点往嘴边送。旁边有个盒子,只见一角,约莫是“齐”、“心”两个字。

小李问:

“谁可猜到是什么字?什么‘齐心’?”

史提芬对美术字体有研究:

“不是‘齐心’,是‘心斋’。”

阿美问:

“会不会是日本Osaka的‘心斋桥’呀?”她是汉奸,每年两次到日本换季。

“不。‘斋’下面没有字。而‘心’太小,应是个组合的字,例如‘志’、‘意’、‘恩’、‘怨’之类。”

我看到盒子另一角有“燕窝糕”。这个女人一定在吃着燕窝糕……

经了一番追查,又问电话公司,我还惊动了母亲大人。

其实,我很不愿意惊动她。

她送我上机,又接我回港。日子过去了。

但我搬出来独立生活,有一半原因,是避免她追问我和阿力的关系——虽然我曾安排她“无意中”遇到我同女同事一起(阿美也客串过),起“澄清”作用。但性取向如同咳嗽和贫穷一样,是无法隐瞒的。

即使将来不是阿力。但她一双渐不过问我感情,不提娶媳妇的敏感问题,在静夜中又在我身后稍驻的哀伤的眼睛,它们开明却无奈,这是我不希望接触,却如芒刺在背的。

我不喜欢女人——只除了母亲。

得空我会给她打电话,客气但关怀——因关怀,常报喜不报忧。

她说:

“燕窝糕‘陈意斋’最有名,是招牌货。这店有近百年历史了。”

她还告诉我:

“我小时候发热,不肯吃饭,也吃过燕窝糕。当年你外婆哄我,算是矜贵的零食呢。”

我没吃过。

不知这个装扮得那么用心的、爱吃燕窝糕的女人是谁呢——她不让我见到她,但又“出现”了。她究竟是谁?是请托我做点什么事吗?我满腹疑团。

乘机把这怪事告诉阿力。

这阵子找他不容易。日间,他去了抢拍 “最后的启德”;夜里,忙看世界杯。

由于赤角新机场正式启用,建立了七十三年,经历过日军炮火的启德旧机场退出历史舞台,成为陈迹。

我印象中,廿四岁在航空公司工程部工作的阿力,最漂亮的一刻,是相识不久,他带我去看他拍摄飞机。

他花了一千八百元买的接收器,可以监听机师与控制塔之间的对话,所以他捕捉“巨鸟”雄姿十分准确。

每当他拍到一帧“险象横生”的照片,都像个小孩般兴奋莫名:

“哗哗!我等了你老半天了。飞得最低是这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