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第25/45页)
素贞一边抵挡,一边恳求:
“两位仙童,素贞不辞跋涉上昆仑,也不过为了盗草救活夫君一命。这草我已拔掉,索回也成枯叶,但教我拿回去,却是起死回生的灵药,何苦相逼?”
鹿童道:
“我们就是不容你得手,简直叫我们没脸!”
鹤童搭腔:
“对,抢回扔掉也好,别叫南极仙翁以为咱们光吃饭不做工。”
为了面子,二童非把失物夺回不可。素贞全力迎敌。但二童法术甚高,刀来枪往,势如风雨,加上因看守不力,竟为人所乘,血气上涌,更是凶狠。那鹤童还化为原形,朝素贞身上啄去。
见白鹤自长空扑下,我小青箭步上前,欲与素贞合力相抗,素贞把灵芝向我怀中一塞,强力一推,一边暴喝:
“小青回去救人!走!”
她继续苦战。我没有时间考虑:是救人为上,抑助她合理?
接过那灵芝草,便马上朝保和堂去了。
留下素贞面对她的生死,我回去伺候许仙的生死——我错了!以后的事令我想起也脸红耳赤。
拼尽全力飞返。许仙尸横,他双目紧闭,脸色铁青,四肢僵硬。我什么也不做,当务之急是把灵芝嚼烂成茸,至许仙跟前。
已经是黄昏了。瑰丽的天色很快便变了。只在此刻,无限地奇诡,把死映照如生。
我衔了灵芝,慢慢地、慢慢地欠身,挨近他。我把灵药仔细相喂。当我这样做时,根本没有准备——某一刻,我俩如此地接近。我把一切寄托在灵芝上。若非有灵芝,一千个许仙也死光了。
许仙鼻息悠悠,纾缓而软弱。他醒了他醒了!我心里有说不尽的欢喜。他勉强睁眼,星星乱乱,不知此身是主是客。我与他四目交投。
突然地,他惊呼:“蛇!”
我按住他。看到他的魂魄中去。
“相公,不是蛇。是我!”
“你是谁?”
“——”
“我是谁?”
“——”
他的离魂乍合,一片模糊。你是谁?我是谁?啊,大家都不明身世。
我起来,倒退了三步,在远一点的地域端详他。最好他什么都记不得。一切从头再来,东山再起。
一刹那间,我想到,我们双双跑掉吧,改名换姓,隐瞒身世,永永远远,也不必追认前尘。
“小青?”——他认出来了。
他依稀地,又记起刚才的细碎点滴。
“小青,你干什么?”
灵芝荡荡的香气,在我与他之间氤氲飘摇。无双的仙草……他支起身,向我趋近。
我有点张惶。
他向我趋近。
我有点张惶。
是的,好像他每一步,都会踩在我身上心上。才不过三步之遥。
不知道为什么变得这样地无能。
一下子我的脸泛了可恨的红云。我竟控制不了这种挨挨蹭蹭不肯散去的颜色。我刚才……?他看着我。看的时候,眼中什么也有,带着刚还阳的神秘和不安,一眨眼,将没有了。
固知难以永久,不若珍惜片时。
连黄昏也迟暮了。
素贞快回来了!
这三步之遥,我把心一横,断然缩短。我要他!——难道他不贪要我吗?
快。急急忙忙地,永不超生地。
天色变成紫红。像一张巨网,繁华绮丽地撒下来。世界顿显雍容闪亮——一种魅魅不可告人的光亮。可怕而迅捷。没有时间。
未成形的黑暗淹过来,淹过来,把世人的血都煮沸。煎成一碗汤药,热的,动荡的。苦的是药,甜的是过药的蜜饯。粽子糖,由玫瑰花、九支梅、绵白糖配成……人浮在半空,永不落实。
不知是寒冷,还是潮热,造成了颤抖。折磨。极度地悲哀。万念俱灰。
什么都忘记了。赤裸的空白。
素贞快回来了?
树梢上有鸟窥人,帘外有声暗喧。不。世上只有我与许仙。女人和男人。
我不是女人,我是一条蛇。光是蛇的舌头,足令一个男人爱我,不克自持……
我从来都没试过,这样软弱地爱他!
我不想他离开我。
我不准他离开我。
天地无涯,波澜壮阔,我对世界一无所求,只想紧紧缠住他,直到永远。
——每个女人都应该为自己打算,这是她们的责任!谁会来代她绸缪?不,我有的,不过是自己。
趁许仙还未来得及仔细思量。趁他还没有历史,没有任何相牵连的主角。我是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