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第20/45页)

对方犹强硬支撑到底:

“我行的是五雷天心正法,凡有妖精,吃了我的符,即现出真形来。”

素贞面对群众:“你且书符来我吃着。”

他递来,素贞接过,便吞下去。我恃着功力不浅,也抢过一道来吞。嘿嘿,“现出真形”?真是衣角扫死人,好大威风。凭这走江湖的两下子,敢太岁头上动土?

我俩还故意现出头上的一股白气和青气,好叫他屈辱至死——是妖又如何?你有能耐收得住?

群众抱着看热闹的心情,袖手观火,谁知不过尔尔,没啥看头,丝毫不吸引,便嚷道:

“这是我们苏州一等一的郎中,远近驰名,如何说是妖精?”

天师被骂得张口瞪眼,半晌无言,惶恐满面。

我落井下石:“说不定他本身是妖,妒忌保和堂广得民心,一意来破坏!”

哗,煽得群情汹涌,嚣喧鼎沸,他脸色青红皂白不分。转身便跑。

我岂肯放过?

追及天师,大喝一声,他悬空而起,被我驾风挟持,动弹不得,只好任从摆布。

他一路地哀求:“姑奶奶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你说,谁是妖来着?”

“姑奶奶是人,我是妖!”这种没骨气的天师,大难临头,叫他唤我一声娘也愿意,真是败类,连尊严都出卖。

我佯怒道:“你既是妖,那雌雄宝剑拿来,免你四出为害人间。”

因见宝剑非凡,起了贪念,夺过来再说。

他也就讨价还价:

“宝剑予姑奶奶,好歹放过小的一回。”

好,得些好意须回手,我把他弄到一个古塔顶。他抬头四顾,不知身在何方。

我道:“这是云南,你在这里落脚,永远不准到苏州去!”

他无奈只好道谢。

如同上回在杭州,那个瞎眼的道士一样,这些无聊的人,一个一个,看不得人家活得欢快,多管闲事,不自量力,真是罪过。

看,一个一个,还不是让我给收拾了?

胡闹了一天,也好,赢回一双雌雄宝剑,与我姊姊分赃去。

晚上,我俩沐浴濯发,把今天的战迹重申。头发很长,用梳子梳好,垂垂曳曳,到院子乘凉风干。

拆散流云髻,去掉金玉钗,我俩十分原始地平等了——就像当年,两条光秃秃的蛇,不沾人间习俗风尘,身是身,发是发,一般的面貌。

我们携手对付同一的敌人。

我们携手庆祝轻易的胜利。

晚风轻悠,黑发缥缈。素贞叹道:“用尽千方百计,仍然稳不住他的心。”她说:“一有点风吹草动,我就心惊胆跳。他太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小青,你说是吗?”

她目光停驻在我眼睛上。

她知道多少?

她知道多少?

——或是,他说了多少?共枕的夫妻,他对她说过吗?些微的暗示,潜藏的得意。告诉了她,便是戴罪立功——但,他不会说的,他如果有说的勇气,就有要的勇气。他是一个连幻想也发抖的人。

素贞目不转睛。“也许我猜错!”她道,“我越来越像人了,真差劲。小青——那天,你俩聊什么来着?”

“不要转弯抹角了,姊姊,我不会的,我起誓。”

月亮晶莹而冷漠地窥照我俩,话里虚虚实实,曲曲折折。它一定心底嘲弄,为了什么,就大家揣摸不定?

水银泻在我俩身上,黑发烁了森森的光,干了,便脉络分明。世情也不过如此。

对着素贞说:

“今夜月色好,我起誓,请姊姊听明白了:我不会的!”就因为我不肯定,故起誓时,表情是极度肯定的。

素贞道:“小青,别对月亮起誓。”

“你不信?”

她冷笑:

“对什么起誓都好。但月亮,它太多变了——它每隔十天,换一个样儿。”

她步步进逼了。一寸一寸地,叫我心念急速乱转。

“姊姊,我是为了试探。”我终于找到借口,“我试一试他,如果他并不专情,我会马上告诉你,好叫你死心。”

“谁要你狗拿耗子来了?”

“我可是一片好心——他若是不爱你,爱了我,我便替你报复。”

“谁用你替我报复?”

二人反反复复地说,尔虞我诈。大家都不明白对方想说什么。

一件简单的事,错综复杂起来,到了最后,我俩都蠢了。语无伦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