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第14/45页)

“姊姊,真猜不着许仙竟是那样的人,”我把一腔委屈,都归罪于许仙。“他不应该恩将仇报——”

“他没有!”素贞忙说项,“那是他姊夫做的好事。”

“难道他不会拦阻一下的吗?”

“也许他有。”

“难道他不会帮你讲话吗?”

“也许他有。”

“许仙这厮不是好人。”

“他是。你看,他说一概不知。”

“姊姊,你情迷心窍了,但凡要置身事外,最美满的话就是‘一概不知’。”

“这也是人之常情呀。假如换作是你……”

我忙作势一截:“永远不会是我。”真是,不管我怎样说,她都不会听我的了,何必多费唇舌?“你听着,我一概不知!”

素贞捉住我的辫子,轻轻朝我颊上一拍。我俩又亲昵地笑起来。

像不久之前,每当她听见我讲一句俏皮语,一时接不上口了,她都会这样地拍我脸颊,很高兴我俩还是旧时一般地热切。

——谁知,门外又来了那男人。

许仙面带愧怍之色,向素贞递上一把扇。

他什么都不提,只轻展扇面。

呀,真是好扇,是异色影花藏香细扇。

“看,我在徐茂之家扇子铺买的,专程买来,希望博得娘子一笑。”

“算了。”素贞也不提。

但我决不放过他。

“许相公,虽姑娘算了,我小青可有话要问。”

素贞忙维护:“已经过去了。小青你去泡壶茶出来。”

“不!”我立在原地。

“许相公,”我正色而道,“我要你一句话。如果你怀疑,你不要冒这个险。”

当我说完,素贞也望向许仙,听他回一句话。

“这——这样的,我向姊姊姊夫提出自了亲事,本来是不必教他出钱,他也甚乐意,以为我自攒得些私房,谁知一看银子,姊夫接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上面凿的字号,大叫一声:‘不好了!全家都有祸!’……你们想想,姊夫是个怕事之徒,怎不马上拿了银子到官府自首去。官差提我问话,我只道‘一概不知’,然后他们追逼之下,方把这宅子供出——”

“你也以为我俩是贼?”

“连官差也查出不是了。”

“在官差未查出之前呢?”我忙问。

“小青,泡壶茶出来。”素贞打发我走。她在我耳畔,带点央求和威胁,我也分不清是央求抑或威胁了。“我的事,你别管。”

我叹一口气。

撮了茶叶,好好一泡。

唐代饮茶十分讲究,陆羽还写过一本《茶经》来精研细品,那时用的是煎煮法,到了本朝,则改为泡饮法了。我泡的茶,自是最极品的好茶,那还是头春龙井呢,摘于清明节前,嫩芽初迸,形似莲心。明前龙井,又称为“莲心”,我把茶端出去。

又听得许仙在道:“……我一生一世,都待你好,请放心。我许仙永远不会二志……”

哈,怎的这个男人,起誓成了习惯?我失笑起来。

这茶叫“莲心”,但喝茶的二人,莲也是莲,并蒂的,剔去了苦心。话由他说尽吧,我无话可说了。

一生一世?

人的一生一世,才不过数十年——最慷慨的男人,也不过爱你数十年;何况,“一生一世”那么重的赌注,有谁会全下了?但素贞,她的一生一世或许是无穷无尽的:千年、万年、十万年……?即使许仙付出了一生,他还是以小博大,抛砖引玉。

“相公请喝茶。”素贞被他看得羞涩了,只支使他喝茶,好等他的视线转移。这样地看下去,只怕她要昏了。

素贞也喝茶。心有灵犀的男女,不约而同地,连举杯的姿态都是一致的——他们自己一定不觉。只为旁观者清,我也看得怔住了,爱侣都心心相印,多美满。日子久了,不知如何?一生一世?

他俩又一齐放下茶杯,说着以后的日子。

“相公,此地出了一点事,令我心中不快,想你也体谅,我不想久留于此。”

“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到苏州去。”

许仙意外地道:“到苏州去?”

难怪他意外。一下子要他离开了亲人,离开了故业,离开了久居之地。不过是一个平凡人,怎禁得起变易——何况,不是我刻薄,他有啥能耐另起炉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