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梦 追寻(第6/10页)
婉君呆住了,看到他向门口走,她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然后,她拉住他的袖子,望着他红红的眼睛,仿佛他依然是她来的第一天所见的那个傻小子,那个要用叫蝈蝈来安慰她的傻孩子。她张着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终于,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
“豪哥,无论我怎么样,我还是婉君,我不会生疏你,冷淡你的!”
“那时候,一切都会不同了,是不?”叔豪说,昂了一下头。“婉妹,我只觉得不公平,我们是一块儿长大的,从小,我们一起读书,一起玩,一起追逐游戏。在书房里,我总背不出四书来,每次都是你提我的辞……”他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又用袖子去擦眼泪,然后打开门,踉跄着跑出去了。婉君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里,不禁怔在那里,许久之后,才关上房门。转过头来,一眼又看到桌上那些各式各样的小虫子。她走到桌边,倒进椅子里,用手蒙住了脸,喃喃地喊:“天哪,我的天哪!”
四
婉君和伯健圆房的日子择定在八月十五,中秋之夜。距离圆房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家里在外表上十分平静,周太太请了裁缝到家里来给婉君制了许多新衣。同时,油漆粉刷的工人开始穿梭不停地忙着修饰新房。周太太又翻出许多旧的画,什么石榴多子图,牡丹富贵图,燕尔新婚图……重新裱褙,用来布置新房。婉君成天躲在房里,不敢出去。却时时感到心惊肉跳,怔忡不已,生怕有什么事故要发生。
叔豪像发了神经病一般,开始每天送一两个小笼子来,婉君的桌上已经堆满了小笼子。这些小笼子使她心神不安,每个笼子上好像都飘浮着叔豪那傻里傻气瞪着她的大眼睛。每个笼子都会提醒她一件往事。一天,他送进的笼子里装着一只大墨蝶,他提着笼子站在门口,满头的汗,满身灰尘,袖管撕破了一大块。婉君皱皱眉,问:
“怎么弄的?”
“捉这只蝴蝶,”叔豪说,高高地提着笼子,“像不像以前吓走的那一只?给你捉回来,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婉君看看他那满头大汗的狼狈样子,感到心里一阵抽痛,她说:
“进来吧,擦一把脸,让我给你把袖子补一补!”
叔豪却惨然一笑,说:
“不敢劳动你了!”说着,他放下了笼子,用袖管擦擦额上的汗,自顾自地去了。婉君提起那个笼子来,望着那墨蝶在笼子里扑着翅膀,这才发现笼子上贴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李商隐的句子: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婉君把笼子放在桌上,自己坐在桌边,深深地沉思起来。
过了一天,叔豪又送进一个笼子,里面居然囚着一条已将吐丝的大蚕,笼子上也有一张纸条,龙飞凤舞地写着一首古诗:
春蚕不应老,
昼夜长怀丝,
何惜微躯尽,
缠绵自有时!
婉君把头埋在手腕里,痛苦地闭上眼睛。当第三天,叔豪又来打门的时候,婉君哀求地看着他说:
“求求你,别再送任何东西来了!”
叔豪望了她一会儿,掉转头就走了。婉君看着他负气走开,心中又是一阵抽痛,她把背靠在门框上,闭上眼睛,喃喃地说:
“别怨我!别恨我!别怪我!”
“谁怨你?谁恨你?谁怪你?”
一个声音问,她吃惊地张开眼睛,在她面前,伯健正微笑地望着她。她脸一红,转过身子想进房里去,伯健拦住了她,把她的脸托起来,仔细地凝视她,他的笑容收敛了,他的眼光柔和而又关注地在她脸上逡巡,然后,他用手指抹去了她面颊上的一滴泪珠,轻轻问:
“为什么?”
她转开头。
“没有什么。”
“不要进去,先告诉我。”伯健说,“有谁对你说过了什么吗?谁恨你?谁怨你?谁怪你?恨你什么?怨你什么?又怪你什么?告诉我。”
“没有,什么都没有。”她摇摇头说。
“是吗?”他深深地凝视她。“不愿意告诉我?不信任我,还是不了解我你的关怀?婉君,抬起头来,看着我!”
她抬起头,看着他,他面容严肃,眼光柔和而恳切,里面包含了太多的关怀和深情。他智慧的额角给人宁静的感觉,颀长的身子使人有一种安全感。她突然渴望倚靠在他怀里,让他帮她抵制一切困扰。但是,这些事又怎能和他讲呢?伯健的眼睛里浮起一片疑云,他担忧地说:
“婉君,是不是——”他咬咬嘴唇,“你不想嫁我?你不喜欢我?”
她猛烈地摇头,喘着气说:
“不是的,你别乱讲,没有的事……”
“那我就放心了,”伯健如释重负地说,对她安慰地笑笑。
“你知道,婉君,我那么喜欢你,我费了一段长时间来等你长大。你放心,婉君,你会发现我不是个专横的丈夫,我会待你十分好,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