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时间:一九四三年(第11/59页)
“好了,小罗,你现在预备怎么办?”
“怎么办?”小罗扬扬眉毛,拍了拍刚刚拿到的公费口袋,豪放地说,“胖子吴写了这么一大堆,你猜是为什么?不过要敲敲我的竹杠而已,他们算准了,我们该发公费了,又知道我小罗最爱请客,所以借题发挥,找到了我来做东道!这又有什么关系,请就请吧!”
“请就请吧,你的口气不小!”杨明远说,“你算了没有,一共到底有多少人?我初步估计,起码十五个人以上,假若还要喝酒的话,你这个月的公费大概就该全体报销了!”
“报销就报销!”小罗洒脱地甩甩袖子,“一个月的公费,换一次请客的豪举,过瘾!”
“过瘾?”王孝城笑着说,“花光了再去当裤子吧!”
小罗昂头一笑,把公费塞进了衣服口袋里,向门口走去,一面得意洋洋地摇头晃脑地念着李白的诗: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星期六,在磐溪的茶馆里,真可说是盛会。十五六个学生把那间小茶馆闹得天翻地覆,他们把桌子并拢起来,坐成了一圈,喝茶的喝茶,喝酒的喝酒,几盘瓜子,只那么一卷,就全光了。小罗站在人群中,派头十足,拼命叫老板拿酒来,瓜子来,花生来!
“只管拿来,只管拿来,有我付账!”他拍着胸口,好像他是个百万富豪。
梦竹也来了,她穿件白底子粉红碎花的旗袍,依然垂着两条大发辫。脸上没有任何脂粉,水红色的嘴唇和面颊仍旧显得红滟滟的。眉线分明的两道眉毛下,是对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她文文静静地坐在那儿,用一种旁观者的态度,悠然地望着那群笑闹着的大学生。她的旁边,就坐着杨明远和王孝城。小罗张牙舞爪地跑来跑去,拼命鼓励大家“多吃一点”。
“不要怕!你们尽管吃,这一个小东道我小罗还做得起。伙计,再拿一盘五香豆腐干来!”
王孝城望望杨明远,压低声音说:
“他又犯毛病了,请了客,还得挨骂,你看吧!”
梦竹也已经知道“五香豆腐干”的典故,不禁抿着嘴微微一笑。明远把头靠近她,微笑着说:
“你看他阔气得很,是吧?他床上的棉絮都没有,就睡在木板上,他美其名为:‘四大皆空’!所谓四大,是说床上空,衣柜空,荷包空和头脑空!”
梦竹忍不住笑了,抬起眼睛来,她看到坐在她对面的一个人,正用对深湛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她。她和他的眼光才接触,就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心跳。可是他连招呼都没有打,好像根本不太认得她似的,又垂下头去,闷闷地喝着酒。她有些发怔,偷偷地窥视着他,他的脸色微微发青,大概是酒喝得太多的关系,那对漂亮的黑眼睛里充塞着迷离和落寞。低着头,他只顾着喝酒,仿佛在这儿的目的,就只有喝酒这唯一一件事。
小罗几杯下肚,已经有些醉了,站在桌子旁边,他开始指手划脚地述说老鼠趣事:
“……喝,一包那么好的五香豆腐干,就全请了耗子了,你们说冤不冤……”
“我的天哪,”萧燕坐在小罗旁边,叹了口气说,“他老兄怎么专拣该避讳的说呢!”说着,她拉了拉小罗的长衫下摆,“你就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喝两杯怎么样?”
“别拉我!”小罗低下头来说,“我的衣服不经拉,一拉就破,我可只有这一百零一件,拉破了没得换。”
“我的天哪!”萧燕摇着头叫。
桌子的另一边,有五六个学生开始谈起时局来,许鹤龄也加入了关于时局的讨论。这一谈就勾起了许多人的愁怀和愤怒,骂日本鬼子的,摩拳擦掌的,越谈越激烈。一个半醉的同学开始唱起流亡三部曲来: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儿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这一唱,大家都感染了那份兴奋和伤感。因为大部分的学生,都是流亡学生,人人都有一番国仇家恨,也都饱尝离家背井和颠沛流浪的滋味。于是,一部分人加入了合唱,还有些埋头喝酒。桌上的气氛由欢乐一转而为沉重感伤。一个戴眼镜的学生,也就是外号叫特宝的,握着酒杯,摇头晃脑了半天,嘴里念念有辞:
“仄仄平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仄平平……”
然后,突然间冒出了两句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