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茧(第6/10页)
“你怎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健群问。
“我不知道,”我喃喃地说,“我真的不知道。”
健群凝视我,然后说,“你同意我们先订婚吗?”
“我们是兄妹。”我随手抓来一个借口。
“我姓罗,你姓徐,算什么兄妹,我已经查过了,我们是绝对可以结婚的。”
“等——我大学毕业!”
他望着我,皱拢了眉头,接着,他就放掉了我,回头向门外走,一面说:
“希望我寒假回来的时候,情况能够变好一点。”
寒假很快就来临了,我们的情况并没有变好,相反地,那种紧张的情形却更严重,他变成了对我的压力,他越对我热情,我就越想逃避。而在内心深处,我又渴望着接近他。我自觉像个精神分裂的患者,当他疏远我时我想念他,当他接近我时我又逃避他。这种情况造成的结果是他性情恶劣,脾气暴躁,随时他都要发脾气,事后再向我道歉。我则神经紧张,衷心痛苦。我无法解除和他在一起时的那种犯罪感。妈妈那苍白的脸,和突出的眼睛飘荡在任何地方,监视着我与他。
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成大。四年大学生活,一纵即逝。我依然经常回高雄和健群见面,依然维持那种紧张而胶冻的状态。健群已经毕业,为了我,他放弃了北部很好的工作,而在南部一个公营机构中当了小职员。一苇也常常来我们家,他不再教我功课,却常常坐在我们的客厅中,看报纸,听唱片,一坐三四小时闷声不响。谁也不知他的来意,他也不要人陪他,仿佛坐在我们的客厅中很能自得其乐。有一次,健群狐疑地说:
“这家伙八成是在转思筠的念头!”
我失声笑了,因为我怎么都无法把一苇和恋爱联想在一起。可是,健群却留了心,下次一苇再来的时候,健群就故意在他面前表示对我亲热,甚至于揽我的腰,牵我的手。但,一苇却神色自若,恍如未觉。于是,我们就都不在意他了。
一晃眼,我已大学毕业。那天,我们全家开了一个圆桌会议,讨论的中心,是关于我和健群的婚事。看他们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我又强烈地不安起来。我缩在沙发椅里,垂着头,咬着大拇指的手指甲,一声也不响。他们谈得越高兴,我就越惶惑。最后,萱姨说:
“我看,就今年秋天结婚算了,把健群现在住的那间房子改做新房,反正房子大,小夫妇还是和我们这老夫妇住在一起吧,大家热闹点儿。”
“我想到一个问题。”爸爸笑着说,“添了孙子,叫我们爷爷奶奶呢?还是外公外婆呢?”
于是,他们都大笑了起来,似乎这问题非常之好笑。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那种惶恐的感觉愈加强烈。忽然间,一股寒气爬上了我的背脊。我茫然四顾,又感到妈妈的眼睛!冷汗从我发根中冒出,我的手变冷了。于是,我猛地跳了起来,狂喊了一声:
“不!”
所有的人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我领略到自己的失态,嗫嚅着说:
“我——我——暂时不想谈婚姻。”
健群盯着我,问:
“思筠,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不想结婚。”我勉强地说。
健群的脸色变白了,他的坏脾气迅速发作,咬着牙,他冷冷地望着我说:
“你不是不想结婚,你只是不想嫁给我,是不是?我知道了,你在大学里已经有了称心如意的男朋友了,是不是?你不愿嫁给我!是不是?”
我头上冷汗涔涔,心中隐痛,我挣扎着说:
“不,不,不是……”
“思筠,”爸爸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萱姨一直以研究的神情冷静地望着我,这时,她忽然温和地说:
“思筠,你的脸色真苍白,你不舒服吗?如果我建议你去看看医生,你反不反对?”
“医生?”我皱着眉问。
“是的,我有一个新认识的朋友,是个心理医生,如果你去和他谈谈,把你心中的问题告诉他,我想,他一定会对你有点帮助。”
我望着萱姨,突然爆发了一股强烈的怒气,我站起身,直视着她的脸,心中翻涌着十几年来积压已久的仇恨,这仇恨被萱姨一句话引动,如决堤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止,我大声地叫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以为我有神经病!以为我和妈妈一样疯了!我不嫁健群,就是我有病,是吗?我为什么该一定嫁给他?你们认为我是疯子,是吗?你们错了,我不会嫁给健群,我永不嫁给他!我恨你们!你们三个人中的每一个!我恨透了!恨透了!恨透了!”我蒙住脸,大哭了起来,返身向我的房间跑,跑了一半,我又回过头来,指着萱姨说,“你不用逼我,你和爸爸使妈妈受刺激而疯狂,而死亡,你们是一群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我恨了你们十几年了!你现在想再逼疯我?我不会疯!我永不会疯!”我跑进屋内,关上房门,眼前金星乱迸,脑中轰然乱响。扶着门把,我的身子倚着门往下溜,终于躺倒在地板上,昏昏然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