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茧(第10/10页)
我站了很久很久,风露侵衣,夜寒袭人,我手足都已冰冷,而客厅里依然喧哗如故。终于,我轻轻地走了过去,花园门敞开着,我走进去,跨上台阶,站在客厅的门外。隔着门上的玻璃,我看到门里宾客盈门,而健群正和一个浓妆的少女并坐在一张沙发上,那少女看来丰满艳丽,而笑容满面。健群却依旧衣着简单而容颜憔悴,那对失神的眼睛落寞地瞪视着窗子。我顿时明白了,爸爸和萱姨又在为健群介绍女友,这是第几个了?但是,总有一个会成功的。然后,健群就会和我一样挣扎于一个咬不破的茧中。
再注视那少女,我为她的美丽折倒。下意识地,我看看自己瘦骨支离的身子和手臂,不禁惨然而笑。下了台阶,我想悄然离去,但是,门里发出健群的一声惊呼。
“思筠!别走!”
我不愿进去,不想进去,拔起脚来,我跑出花园,沿着爱河跑,健群在后面喊我,我下意识地狂奔着。终于听不到健群的声音了,我站在爱河的桥头,又泛上一股酸楚和凄恻,还混合了一种凄惶无措的感觉。走过了桥,像往常一样,我又开始了街头的夜游。
我累极了,也困极了。我不知道自己在街头到底走了多久,手表忘记上发条,早已停摆了。沿着爱河,我一步一步地向前挨着,拖着。脚步是越来越沉重了。我累了,累极了,在这条人生的道路上,也蹭蹬得太长久了。
我停在一盏荧光灯下,在这灯下,健群曾经吻我。他曾说我是个没有热情的小东西。没有热情,是吗?我望着黑幽幽的水,那里面有我迸落的珠粒,有我的眼泪和他的眼泪,那些珠粒和眼泪击破过水面,漾开的涟漪是许许多多的圈圈。记得有一首圈圈诗,其中说过:
相思欲寄从何寄?画个圈儿替。
言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
我密密加圈,你需密密知侬意!
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
整圈儿是团圆,破圈儿是别离。
更有那诉不尽的相思,把一路圈儿圈到底。
我倚着铁索,把头伸向河面。我又哭了。泪珠在水面画着圈圈,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在这无数的圈圈里,我看到的是健群的脸,一苇的脸,和妈妈的脸。是的,妈妈的脸,妈妈正隐在那黑色的流水中,她瞪得大大的眼睛哀伤地望着我,仿佛在对我说:
“你也织成了一个黑茧吗?一个咬不破的黑茧吗?”
是的,咬不破的黑茧!我凝视着流水,黑色的水面像一块黑色的丝绸。我在寒风中抽搐,水面的圆圈更多了,整的,破的,一连串的,不断地此起彼伏着。
夜风包围了我,黑暗包围了我,荧光灯熄灭了,四周是一片混混沌沌的黑色。我在这暗夜中举着步子,不辨方向地向前走去。我知道,无论我走向何方,反正走不出这个自织的黑茧。
夜雾更重了,我已经看不到任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