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千金公主(第6/8页)
自我去膝下,倏忽逾再期。
邈邈浸弥远,拜奉将何时。
披省所赐告,寻玩悼离词。
仿佛想容仪,欷歔不自持。
何时当奉面,娱目于书诗。
何以诉辛苦,告情于文辞。
在这星光黯淡的初夏之夜,萤火虫从殿外的长廊边轻轻划过,富丽奢华的天台宫里,回响着一个中年女人微带沙哑的歌声,悲怆、忧郁、凄凉。
这歌声令宇文赟酒席边那些脸上带着耻笑之色的少女渐渐收敛了嘲笑,也令宇文赟狂躁的心忽然感受了一丝忧伤。
“郑内史!”宇文赟忽然大声呼唤着。
“臣在。”
“废除那道赐死诏书,你陪杨夫人去极辉殿,好好抚慰杨皇后,就说天已经知道了她的委屈,明日,天会去看她的杖伤。”宇文赟的声音竟然带着几分温和。
“是。”郑译也放下心来,他有些敬佩地打量了一眼独孤伽罗,她坐在那里的姿势真是令人感动,谦卑中带着高贵,屈辱中带着圣洁。
听说杨坚对她言必听计必从,而且杨坚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都与她不无关系。
她竟然能在瞬间让狂乱成性的宇文赟改变主意、表现出驯服姿态,这需要怎样强大镇定的心智?
这个女人不简单。
听说,多年来她一直让李圆通到北方的突厥边市做贩马生意,按这两年的边市情形,善于经营的李圆通一定为杨家赚了不少。
可自己到过杨府,觉得他家不但比不上自己家的奢华,甚至不如一个普通大臣家富裕,杨家上下人等都穿着茧绸或棉布衣服,桌椅未涂漆,连一件金银器都看不见,照这种寒酸情形看起来,那些隐秘的传说是真的:杨家的确一直在用重金结交宦官和大臣,自己就曾收受过不少来自杨家的礼物,而且每一次的手笔都大得令人赞叹。
“郑大人。”在极辉殿门前,一直沉默不语的伽罗忽然停下了脚步,她心情极为复杂地转过了脸,幽幽说道,“妾身不想进去了,请大人告诉杨皇后,就说妾身已经求过皇上,皇上答应了不再和她计较。”
郑译有些不解:“这是何故?夫人,杨皇后此刻浑身杖伤、心情沉痛,夫人是她最亲近的人,难道不想去看看她?”
伽罗感到一种无法克制的鼻酸心疼,她扶住了极辉殿前的遮雨游廊,看着殿前的那几棵新栽的梨树,在月影里,这几树新开的梨花显得朦胧清丽。
这孩子从小跟着自己长大,连喜好也和自己一模一样。
“不,我不想去看她……”伽罗注视着极辉殿里的黯淡灯光,觉得自己无以补偿女儿的沉痛。
她怎敢面对女儿那满背的杖伤?
从小,伽罗连一个指头都没有弹过女儿。
是的,宇文赟会不久于人世,而杨丽华会很快成为皇太后,陪一个木讷的和他父亲一样身体单薄多病的孩子临朝听政,丽华将会拥有无上的皇权,尽管她自己对这一切毫不在乎。——这一切,就是一个母亲为女儿策划的美满人生么?
郑译有些关切地看着她。
为了固权,他和刘昉一直打算结交一门显赫的外戚。
天大皇后朱满月出身既差,又疏贱无宠,虽然是太子的生母,但势力出不了宫禁,甚至连宫内侍役也不太拿她当一回事;天中大皇后陈月仪的父亲是北齐降将,哪里登得了阁?天右大皇后元乐尚的父亲倒是刚刚被加封为上柱国、翼国公,但他生性暗弱,身无长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天左大皇后尉迟炽繁的祖父官高爵显,但尉迟迥这老家伙是块难啃的骨头,与郑译、刘昉两人格格不入,倘若有一天大权在握,自己只怕性命都难保。
想来想去,唯有随国公杨坚值得一交,他不但是自己的旧日同学,不但是五皇后之首的杨丽华的父亲,而且,他待自己一向宽和有礼,深有知己之感。
上个月郑译过生日,杨府特地派人送来了一班相貌标致的女乐,说是夫人的意思……倘若自己今天能助上杨坚一臂之力,将来等杨坚得意之时,自己和刘昉的地位将会稳如泰山。
从伽罗脸上一闪即逝的尴尬中,为人精明能干的郑译终于领会出了什么。
原来她是怕被女儿看见了额伤,听说杨丽华性子刚强,宁折不弯,她一定受不了母亲为了救她一命在宇文赟面前屈膝,更受不了母亲竟然不顾年龄身份,在宇文赟的宴席上弹奏琵琶。
“郑内史,”伽罗没有理会郑译的注视,她陷在一种深沉的恐惧中,宇文赟今天终于将他的怀疑宣之于口了,他是不是听到了那些传说,确信杨坚有夺位的野心?不,无论如何,她不能容忍宇文赟再这样放纵下去,“人人都说皇上身子骨单弱,今天见了,我才知道那些传闻都是假的……皇上的精神真是健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