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宇文泰之死(第7/9页)

听独孤信提起旧事,高宾心中一酸,道:“独孤公,一切已是前尘往事,何必再提?我年纪已老,大半生意气消磨,哪里还有功名之念?”

高宾当年在东魏时,曾有文武双全、智计深沉的名声,被视为东魏将领中的第一人。东魏的执政高欢很欣赏他,称其“文武全才”,一年中升迁数次。

高宾的一班同僚因妒生恨,构计陷害,造了数封伪书说他私通南梁。高欢震怒之下,急命人收捕高宾入狱,幸得一个密友冒死来报,为了保命,高宾连妻儿老小都顾不得带,连夜出城,投奔西魏长安。

高宾本是高欢的心腹,这种敌国之将,正年轻得意的当儿,忽然无故来投,且没带家眷,大冢宰宇文泰以为“其情难测”,不肯用他。除了在初见时被赏了“抚军将军、散骑常侍”的虚衔,高宾在西魏一住就是十六年,居然没能迁一次官。好在大司马独孤信欣赏高宾的捷才和为人,这些年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当作左右臂般倚重。

高宾平生才华难以施展,平时看起来总是郁郁不乐。

他的相貌也颇为英俊,与独孤信并骑而出时,常令人眼目一亮。

如果说独孤信整洁讲究、处处体现出一种细致而完美的风格,那么,高宾则具有一种落拓不羁的俊朗,他的风度潇洒从容,喜欢穿着宽大的碧纱袍,纵马飞驰时,连背影上都带着一种极具诱惑力的忧郁,显得十分出众。

独孤信道:“虽说你老了,可昭玄还年轻,我不能坐看他这一辈子,也重复你的人生。”

独孤信望着站在一旁的独孤伽罗和高颎,很显然,一看到高颎,独孤伽罗双眼发亮,透出了无边的喜悦和甜蜜,少女心事,完全无法掩藏。

而高颎显然也习惯于独孤伽罗的这种依恋,习惯了守护和关怀独孤伽罗,刚听得独孤伽罗咳嗽两声,他早已把堂左一面透风的窗户掩好,既善解人意,又体贴备至。

这对相差三岁的少年人,从外表上看起来十分相称。高颎身材中等,比伽罗略高一些,面庞乍看上去完全是地道的汉人模样,只在细微处流露着他母亲的鲜卑血统:鼻梁高挺,头发微带棕黄,侧面的轮廓比汉人显得鲜明突出。

高宾横箫在胸前,笑道:“这三百年间,南朝北朝,不知出过多少天子,却始终无法一统天下。秋风长安,谁知道还会有几代更易……一朝天子一朝臣,明天长安城中,又将有一批衣金腰紫的新贵。我们何必留意他们的升沉?又何必关心那易得也易失的权位?独孤公,昨夜我从旧谱中搜得《兰陵王破阵图》一曲,略加修改,谱成一支箫曲,就在这里奏给独孤公和七小姐清听,以涤荡胸怀。”

“好。”独孤信点了点头,收回了远望的视线,从窗边踱回,坐在桌边,端起了茶杯,强自按捺下满怀的困惑。

身穿浅蓝色织锦长袍的高宾,从腰间锦囊中取出紫竹长箫,横在唇边。

停了片刻,忽然间,一声停云裂帛的清亮箫声冲突而出,接着,金鼓声、马蹄声、刀戟相交声、羽箭齐飞声,繁密而夹杂地冲了出来。

这首《兰陵王破阵图》,独孤信和独孤伽罗都听过,那是在魏宫干安殿前,几百名乐官丝竹合奏,才能营造出来如此磅礴的气势,而高宾居然能以一枝小小的竹箫,奏出同样大气而雄烈的曲调,看来,他文武全才的名声,绝非浪得。

独孤信仍注视着一旁这对金童玉女般的少年,心情复杂。

他们俩什么时候起已经这样亲密了?

也难怪,高宾从前曾是独孤信的家将,在大司马府里住过好几年,高颎比伽罗大三岁,两人自牙牙学语时就在一起嬉游成长,在后花园同看一本书,在长安城外的古道上并肩骑马漫游,直到八九岁才分开。

当年是两小无猜、天真烂漫,如今看来,这份感情再任其发展下去,定会成为一份隐秘而美好的情愫,——但独孤信并不希望高颎做自己最小的女婿。

一个月前,高宾已经在独孤信面前隐隐流露了意思,希望能高攀独孤家,让他那个相貌气度、才华见识不逊于乃父的儿子与伽罗订亲。

高颎是个优秀的少年郎,这一点人人都知道,独孤信也曾当众夸奖过高颎有文武大略、明达世务,将来是个辅国之才。

而伽罗今年已满十四岁,按照鲜卑人的婚俗,到了这个年龄还未出嫁,甚至连亲事都未许下,颇为罕见。

独孤信的六个大女婿都出身王公贵族,个个是青年才俊。

伽罗明慧秀逸,远胜六个姐姐,独孤信对她爱若珍宝,择婿之事早深存在他心底,但看来看去,他还是犹豫不决,觉得那些擅长斗鸡走马的鲜卑少年,没一个能配得上他的伽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