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牵屯山遇刺(第7/8页)
伽罗很想知道,这两个常常被人相提并论的少年,到底孰优孰劣?
在她心底,她一直隐隐认为,从小饱读诗书战策的高颎,远非十二岁就上战场的杨坚可比。
只见他腰带扎得甚下,上身比下身长出约寸许,双腿短小,自小骑马的缘故,又向内有些罗圈,所以尽管高大,可杨坚的身材看着有些臃肿蠢相。
这少年脸上的表情比同龄人要深沉安静许多,令人望而生畏,他样貌古怪,下巴宽大,嘴唇厚而外翻,唇上刚刚留了一抹短须,额头上隐隐隆着五条肉柱,眼眸深黑湛然,给他粗犷奇特的面貌带来几分吸引力。
“那罗延!”宇文怡有些惊喜地叫着杨坚的小名。
杨坚勒住马,有些困惑地望向路边的人群,他看见了自己的三弟杨瓒,还有杨瓒身边的宇文怡。
宇文怡他已见过几次,听父亲说,宇文泰曾有意将这个最心爱的女儿许配给他,杨坚对宇文怡的为人多少有所耳闻,他隐隐觉得,宇文怡虽然美貌高贵,但太过任性霸道,并非自己的良配。
他的视线又扫过高颎,龙首原上夕阳正红,映出的霞光照亮了这片狭长的高陇,也照亮了陇上少年们骑马凝立的身影。
杨坚不经意地抬起眼睛,在一群人当中,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正深深打量着他的紫衣少女,她的轮廓美得令人惊叹。
双目相交的刹那,伽罗不禁有些慌张地躲过了眼睛。
她从来没看见过比那个少年还严肃的面孔,这个少年老成的车骑大将军,他显然比到现在还是白衣的高颎更富有气概。
北风也同样刮在牵屯山的云阳宫里,穿林而过的呼啸声像龙吟虎吼,更像多少年来沙场上铺天盖地的呐喊声、两军对垒的金鼓声。
宇文泰大睁着眼睛,望着床榻上面的木制顶盖。
顶盖上刻着三英战吕布的图画,工匠手艺精湛,刘备、关羽、张飞与吕布阵前恶战的场面被刻画得栩栩如生。
他脑海里一幕一幕地闪现着与高欢多年争战的场面,宇文泰知道,与三国一样,他与高欢的双雄之争,也终将永垂青史。
而他与高欢,到底是谁赢了呢?
蒲坂渡河,沙苑厮杀,河桥之战,邙山对垒,玉璧攻城,五次倾国之战,砍断了多少柄钢刀,烧毁了多少座山林,踏破了多少个城池,割下了多少位大将的首级,留下了多少名士卒的残躯,倒覆了多少面大旗……
而宇文泰却觉得,此刻的自己,彻底输了。
身后诸子年幼,京中六官虎视眈眈,拓跋皇家的宗室既然敢对他下手,也不会放过他的儿子们,侄儿宇文护虽然忠心,可毕竟才具平庸。
他是仗着一帮老兄弟,仗着独孤信才有的今天,身后,还有谁能保护他心爱的诸子,守护他们宇文家的天下呢?
他一生身不离鞍、苦心谋划得来的半壁江山,难道就这么轻易地撒手?年幼的宇文觉,能坐稳这即将到来的皇位吗?
宇文泰不禁后悔,倘若当年不演那么一出苦肉计,仍由年长的宇文毓当世子,那么,此刻凭仗岳父独孤信的兵力与权势,凭仗独孤信的孤胆忠心,宇文家的皇位将稳如泰山。
他的猜忌,他的善谋,让他有了今天的显赫,也让他失去了老兄弟们的真心。虽然独孤信从未当面有所怨言,可宇文泰知道,独孤信的内心也有深深的失望。
他不是不敬佩独孤信,不是不信任独孤信,不是忘了与独孤信的少年情谊,只是,这天下,这九州,这皇权,没人能与别人分享,即使是父子,即使是兄弟,更不用说只是少年结盟的朋友。
“叔父!”宇文护进了寝殿,跪在宇文泰床前,双泪长流。他十二岁上失父,十九岁时一路漂泊来到宇文泰身边,今年四十三岁了,二十多年来,宇文泰就是他真正的父亲,给了他衣食,给了他家宅,给了他引领,给了他功名,更给了他可以温暖依恋的心,“侄儿已听命带了尚书左仆射李远和记室参军拓跋季海等人进来,在床前写遗诏。”
宇文护迟缓地点了点头,道:“好,萨保,你记住我昨晚跟你说的话,回城之后,凡事与于谨密商,到独孤府送我的亲笔信,有大司徒的计谋,大司马的兵马,便大事可定。”
宇文护道:“只不知叔父身后,六官能不能仍遵号令?”
“别人我不知道,独孤信和于谨,决无二心,只要独孤信愿意听我遗命,萨保,别人你不用担心。”
“难道说,我们以后要跟拓跋家一样,永远看独孤家的脸色行事吗?”宇文护仍觉纳闷。
宇文泰苦笑一声:“宇文家的天下,本来就是独孤家让出来的,这一生,我欠独孤信的,实在太多,有时候,我望着他,都觉得羞愧。不是我要看他的脸色行事,而是我这满心的算计和权谋,面对那样一颗纯净如玉的心,会自惭形秽,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