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冉冉物华休(第5/17页)

萧萧脸上露出笑容,并举起了手:“我萧萧今日在佛祖面前起誓,今生绝不会再犯杀戒,如若不然……”她顿了顿,还未想到誓言的代价,那禅僧缓缓补充道:“如若不然,你救的那个人,便会再次陷于今日这样的危难,你可愿意?”

萧萧瞬间怔住,她垂下头思考片刻,郑重点了点头:“好……”

青山古刹之间,那个重伤狼狈的女子收敛了所有的暴戾与阴狠,虚弱的身形恍若一片纤细的苇叶、一只断了线随风而逝的纸鸢,她忍着身上的伤势和痛楚,在少林数百僧侣充满戒备的目光中离开。

每走几步,身旁的僧侣就会持着棍棒忌惮地后退,望着他们恐惧和憎恶的样子,萧萧的神情有些悲凉,悲凉中又带着若隐若现的暖意。她要回到苦寒沼泽去,去见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站在他的身边,静静注视着他温柔浅淡的眉眼。

她知道霍斩言一定不会像这些人这般嫌恶她的,他会同她说话,对着她笑。

在他面前,她可以不必做神龙教的圣姑萧萧,在他面前,她只是一个悄悄爱慕着他的女子。局促笨拙,遮遮掩掩,生怕这个温柔、病弱的书生一旦发现她身上的血腥和残忍,会吓得却步逃走;生怕自己的身份和过往,会带给他无尽的烦忧和灾难。

然而,这番玲珑心思,即使她不曾对他说出口,霍斩言也不会不懂吧?

她从小就不知道该如何掩饰自己的内心,有些东西、有些人,一旦爱上了,便是轰轰烈烈,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出来呈到人家的面前,甚至会觉得只是这种程度到底够不够?那些缱绻在心头的爱恋,总是不自觉地倾泻而出,要如何才能收敛隐藏得了呢?

她记得很久以前,曾听师父说过这么一个故事,他说有两条鱼,被困在车辙里面,为了生存,两条小鱼彼此用嘴里的湿气来喂对方。然而,这样的生活总归是不对的,遨游河川大海,才是鱼儿的宿命,水漫上来了,这两条鱼儿也终将回到属于它们各自的天地。

现在想来,她与霍斩言之间不也是如此?萍水相逢的初见,之后的结伴而行,本就是两个不同天地的人,闲庭落花、云卷云舒,才是属于他的生活和人生,然而她,注定要在这人情淡漠的江湖上,风雨飘摇、踏血前行。

是谁说过,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能够做到的人,一定不曾有过铭心刻骨的眷恋和不舍,就连师父那样的人,都会沉沦在情网之中挣脱不得,她又为何不可?

江湖人人都说神龙教教主萧孟亏终日闭关修炼邪功,可曾知道他只是将自己关在冰室之中,同他心爱的那个女子躺在繁花似锦的冰床上,在只有他们的世界里,静静陪着她,不厌其烦地与她说话,即使那个女子已然死去了二十几年……

她从不觉得这是痴,是傻,因为在这红尘之中、茫茫人海里,能够遇上一个令自己心动的人,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倘若真的遇上了,便要将那人长长久久地放在心间,就像被她爱着的霍斩言,纵使世间百媚千红,从此以后,她也只看得到他的身影。

几天之后,西北沼泽之地,大雪纷飞,下了好几夜。

一位年轻公子站立在窗边,静静望着远方银装素裹的天地,他的眉目浅淡温柔,身上系着狐裘披风,白皙修长的手指隐在云袖之中,像是一幅绝尘临仙的水墨画,身后的架子上摆着古朴破旧的竹简,还有一层层盛放风干药材的簸箕,几个药炉中咕咚咕咚地冒着热气,满屋尽是药香。

萧萧迈步走近,站在他的身后,良久才道:“斩言,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霍斩言闻言转过身,望着她静静笑了,精致如画的眉眼越发显得清俊温柔。他点头淡淡嗯了一声,不紧不慢答:“多谢姑娘舍命相救。”

萧萧站在他的身边,明艳的容貌中有些羞涩,故作若无其事道:“什么舍命不舍命的?你不要听那麦药郎胡说八道,不过几味药材而已,对我来说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顿了顿,见霍斩言眉目中的担忧与哀伤,不由得慌神劝慰道:“麦药郎说,只要你留在这里再多休养几日,便可大好了。”

她在欺骗霍斩言,同时也在欺骗她自己。当日麦药郎所说,纵使她费尽心力取回了那几味药材,霍斩言也不可能活长久。

她不知道霍斩言的来历背景,也不知道他家中还有何亲朋好友,更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他心中究竟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却自私贪心地想要将他留下,甚至妄想着,在他生命最后的这段时间里,由她陪着他,就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地方,没有尘世,没有江湖,只有他们。

然而霍斩言却微微顿首,声音听起来清淡而温柔:“姑娘和神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