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北戴河之行(第14/15页)

这是叶春好的声音,一句话被她说得有气无力,非常地悲哀,也非常地平和,没有声势,但是话里藏着权威,仿佛她作为督理太太,理所当然地可以像督理大人一样,过来处置房内的逆贼。只不过他们夫妇二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罢了。

卫兵没有接到督理的通知,也没有看到督理的手谕,但是想都没想,乖乖地就真把房门打开了。张嘉田正对着房门,这时半睁着眼睛向前望出去,就见叶春好裹着一件长长的哔叽大衣,双手插在大衣兜里,头脸都很洁净,只是右眉上方蒙了一块白纱布。

叶春好看了他一眼,顿了顿,随即长叹了一声。卫兵守在门口,并没有要关房门的意思,而当着卫兵的面,叶春好走到张嘉田面前,蹲了下来:“二哥,你醒着吗?”

张嘉田极力地睁大了眼睛去看她——说起来,他是为了她才进督理府,才有了后头这两年飞黄腾达的人生;他也是为了她,才又把这大好人生断送了个干净。这样的一个人,他得好好看看,他今天看完了这一眼,也许和她有缘再相见时,便是下辈子了。

叶春好也看着他的眼睛,看得一眼不眨,脸上冷冷的,几乎是在咬牙切齿地说话,像是恨了他,也像是别有用意,要把这话一字字一句句说到最清楚,直送到他的心里去。

“二哥,大帅那个脾气,我也没法劝了,事已至此,你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只是你万万要吸取教训,再不可酒后胡闹、意气用事。大帅今晚,或者明日,就要带着我们回北京去了,路上你没事做,正好把头脑放清醒一点,好好地反省反省。”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扫过了张嘉田的头脸身体,两只眼睛里隐隐地闪了泪光,然而声音依然是冰冷的,语气也依然是冠冕堂皇的:“我早就劝过你,男子汉大丈夫,前程要紧,凭着感情冲动逞一时之勇,那是莽夫的行为,我最不赞同!”

然后她抬起戴着手套的右手,在眼角飞快地一掠,用指尖蹭去了一滴很大的眼泪。站起身转向了门口的卫兵,她缩了缩肩膀:“这里怎么这么冷?有没有厚衣裳,给他一件。他犯了罪,要杀要剐也该是用枪用刀,把人打个半死扔这儿冻着,算是怎么回事呢?”

卫兵们面面相觑——大夏天的,谁会专门预备厚衣服呢?

叶春好见状,便又叹了一声:“算了。”

然后她转向张嘉田,脱了身上的哔叽大衣,弯腰给他盖了上:“你暂且拿这个当毯子用吧。这个地方我也不好久留,我方才对你所说的话,你等到一个人的时候,也好好地想一想吧,看我说得对不对。”

说完这话,她昂起头,转身走了。

张嘉田没来得及回答,因为叶春好句句都像是话里有话,让他一时间有些发蒙。眼看着叶春好真走了,房门也重新关严上锁了,他抽抽鼻子,嗅到了一股子香气。

香气来自于叶春好留下的长大衣,一只手在大衣下面动了动,他的手背忽然蹭过了鼓鼓囊囊的一包。

那是大衣里面的暗袋。

慢慢地抬眼向前望去,他在动作之前,再一次看清楚了房门。

房门的确是关严了。

他一点一点地往角落里蹭,凡是挨着地面的部位,能使上劲的都使了劲,他如同一条被拔了脚足的虫子,也如一条被抽了脊梁骨的蛇,毫无章法地蠕动到了房间角落里,即便房门忽然开了,门口的人也不会即刻看清他的模样。

然后,他伸出周身上下最为完好的右手,摸索着解开了暗袋上的纽扣。

暗袋里装着个小小的手帕包,他侧身躺在地上,把那小手帕包放在地上打开来,看见了一小堆宝光璀璨的首饰,有黄金有钻石,还有一对配成套的翡翠耳环和项链,就在两天前,他还见叶春好佩戴过它。首饰下面,垫着一张小纸条,他把它抽出来打了开,借着黯淡灯光,他认清了上面细密的小字。

上面起首写了“赵老三”三个字,三字之后是天津城内的一个陌生地址。地址下面,又有一行小字,乃是“回京途中或有逃生之机会,妹定设法相助,请二哥务必振作精神。若二哥避难天津,可到赵老三处取现金三万元暂渡难关”。

张嘉田不知道“赵老三”是何等人物,不过把这几行字反复看了几遍之后,他确定自己是把那地址牢牢记在心里了,便把纸条塞进了嘴里,硬咽了下去。

叶春好不希望他为了自己打抱不平,怕他因此受了连累,却不知道他也存着同样的心思。他也不敢让叶春好为了自己冒险,也怕自己会连累了她。她再有本事、再有心计,也只是个年轻的小女子,雷一鸣打不过自己,还打不过她吗?

可他现在有话也传不出去了,着急也只能是白着急。把这一小堆首饰重新包好揣进怀里,他又去摸那大衣的暗袋,结果从袋底,他掏出了一把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