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府宅(第27/46页)

男子“嗯”了一声,阖上眼,像是要陷入假寐。

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一个男音:“召曼大巫师,有个侍婢要见您。”

摆夷族的大巫师都是世袭的,与德行无关。

但身为族内的唯一的大巫师,又是历年勐神祭仪式的主持者,召曼在曼腊土司寨是亦如神祇一般的存在。尽管这位神祇并非传说中的那样,不沾红尘烟火,但在摆夷族众的眼里,精通医术和巫术,且能与勐神寨神通灵的巫者,神秘而神圣,威严不可侵犯。

那个侍婢被带进来的时候,低垂着头颅,连大气都不敢出,像是恨不能把腰弯到地上去。

“启禀召曼大巫师,玉罕姑姑把第一个人挑好了,让、让奴婢来问你,要安置在暖堂的哪间厢房里?”

她颤巍巍地问道。

“挑的是哪个族的?”

“沧源佤族。”

召曼“嗯”了一声:“就放西厢最里头的那间。”

“是。”

召曼说完便不再理会,侍婢也应该下去了,片刻却发现她迟迟没动地方。召曼撩了一下眼皮,见她低着头站在那里,头发垂在一侧,露出光洁的后颈,柔和得就像是水鸟汲水时垂下脖子的姿态。

不由得挑眉道:“你叫什么?”

那侍婢仿佛这才回神了一样,飞快地瞄了一下朱袍男子,咬唇嗫嚅着道:“奴婢玉双。”

对,他记得她叫玉双。

他也记得每一年选拔祭神侍女时,都要将那些待选的少女送到神祭堂的暖阁,让他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巫师逐一地、仔细地“调教”一番。可是这一次,在最初的一夜,不但没有少女来荣享他的雨露恩泽,负责安排的人还死了。

到底是谁?谁又有这样的能耐,在那氏土司府里、在神祭堂杀了人,还能全身而退?

次日的晨曦,天色有些欠佳。在巫姑的三声铜铃响起之后,宿在暖阁里的二十一位少女洗漱齐整,到北角的小苑里候着,由掌事侍女训完话,于巳时一刻用过早膳,又被领到神祭堂的穿香殿。

依旧是背诵祷文,焚香,沐浴。

也不知是不是泡了温泉的缘故,饶是睡惯了竹楼的大通间,从未见过屋宅寝房的姑娘们,均是一夜好梦,此刻坐在席间,神清气爽。

没有人察觉在西厢的香闺中出现了一具尸体,也没有人将此事声张出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少数知情的掌事侍女举止如常,连一丝特殊的表情都不曾有。以至于姑娘们只晓得少了一张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的面孔,眼不见心不烦,反倒是巴不得再少几个凶悍的侍婢。

未时,外面又下起了雨。

潮湿的气息弥漫上来,有侍婢推开窗支,雨丝裹挟着一丝丝花香斜斜地扫进殿里来。

坐在最前面的小和尚一直在咿咿呀呀地念着祷文,席地而坐的姑娘们鹦鹉学舌似的跟着重复,也不知究竟能背下来多少。朱明月有些昏昏欲睡,目光不经意间扫向北墙的位置,堆放着几张矮杌和半扇山水背屏的旁边,挂画的地方用金粉朱漆勾勒出锦雀的纹饰,被烛台上的亮光一照,流光溢彩活灵活现。最中间的那只却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似会说话般,正对着姑娘们坐席的位置。

玉罕拿着戒尺在席间来回逡巡,发现谁敢打瞌睡,就会一尺子抽下去。即将走到身后时,朱明月用掌尾揉了揉眼睛,将身子坐得更正些。

姑娘们大多是插科打诨心不在焉,却迫于玉罕的厉害,又怕被掌事侍女呵斥,敢怒不敢言。当然,也有个别人一心想要被选上,表现得极为认真勤奋,就比如那个花苞髻的少女。

昨日在汤池中,朱明月是听了玉双的话,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遮住身体,当时同样这么做的,恰是那个花苞髻的少女——月卓拉。两个女孩子不约而同的做法,让朱明月的目光一动,忽然有种心照不宣的意味在心里蔓延。

“多少日了,总是磕磕绊绊,你到底用没用心!”

被掌事侍女用手狠狠戳着额头的姑娘,名叫叶果,沧源佤族人,此刻红着眼圈,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泫然欲泣咬唇不敢吭声。

“我看你就是贪玩耍滑成心怠惰,罢了罢了,你也别在这儿耽误工夫了,收拾收拾东西,今日就滚出土司府吧!”那掌事侍女越说越生气,宽大的袍袖一挥,将案上的器皿全部掀翻,香炉书简散了一地。

这一下,叶果“哇”地大声哭出来。

席间的女孩子们噤若寒蝉地低着头,无人敢出面求情。待听到“淘汰”两个字,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不一,惊讶、同情、唏嘘……更多的是羡慕。早知道背不下来就会被打发出去,干脆都不背了,早早离开这鬼地方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