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府宅(第24/46页)

“怎么忍啊,你看我这浑身上下,哪有一处是不带伤的?你们倒好,看不懂起码听得懂,而我明明是红河彝族的人,会也只会彝语,哪里能背下那些!”

那姑娘说罢,一撸袖子,麦色的肌肤上遍布青紫的伤痕,是竹条抽出来的。

当地的几个摆夷族少女们互相看了一眼,有人小声道:“其实我们也不太懂,就像是那些经文和奥义,族里是不允许女孩子学的……”

原来都是靠死记硬背。

“况且就算咱们忍过了这关,轮到见巫师的时候也不太好办。要是雅莫巫师也就算了,若是召曼大巫师的话,说不定比现在还惨呢……”

最后说话的那个,是摆夷族曼弄寨子里的姑娘,穿一套葱绿色短衫筒裙。话说完,就引得其他人发问:“召曼巫师怎么了?”

那姑娘耸了耸肩,煞有介事地叹道:“在我来之前阿妈跟我讲过,在三年前的勐神祭,我们村里有个长相极美的姐姐,作为祭神侍女的待选人被召进土司府,后来没选上被送回家中。好端端一个人,却变得疯疯癫癫,谁都认不得了,整日躲在家里见不得阳光,更容不得别人碰,一碰便连撕带咬的……”

她说完,楼里的姑娘们面面相觑。

“那这跟召曼巫师有什么关系?”

那姑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三年前的勐神祭就是召曼大巫师主持的啊。那个姐姐回家后,嘴里一个劲不停地喊着‘召曼’‘召曼’两个字,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要我说,肯定是那召曼大巫师凶神恶煞,比玉罕姑姑还厉害,才把那个姐姐生生吓傻的。”

一番话说得姑娘们唏嘘不已又惊又怕,这个时候,在靠墙的东南角忽然响起一道不冷不热的嗓音:“我要是你们,可不会想得这么简单。”

声音的源头是个身着银色长裙的少女,绾着花苞髻,露出一张浓丽的瓜子脸。

红河彝族的。

“还有什么不简单?”

那花苞髻的少女捋了捋额前的碎发,道:“勐神祭三年一次,往年被选进来的人,淘汰的那些固然被送回家里,却疯的疯、傻的傻,无一是正常的。而选中的那些呢?”

“选中的那些,听说要留在神祭堂里奉神,直到十八岁。但是听阿妈阿爸讲,好像从未见到那些女子再露过面。”

一个姑娘接茬道。

那花苞髻的少女笑靥更深,道:“是啊,因为她们再也没能从土司府里出来。”

她说完,姑娘们“啊”了一声,满眼写着疑问,“难道是一直待在神祭堂了?”

“或许被留在了土司府里……”

“还是直接送到山上神庙中去了?”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那个被提问者却垂了眼睫,面颊上一抹似悲似喜的笑容,喃喃地摇头道:“留在神祭堂?那么多的姐妹,怎么可能都被留在神祭堂或者土司府、神庙呢。等到见大巫师的那日,一切都会清楚的。”

楼中的姑娘们并不太明白这红河彝族的少女是什么意思,多次追问,对方却再不肯开口,姑娘们无奈之下又凑到一起,不迭地抱怨诉苦。朱明月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也不接话,只望着外面忽晴忽阴的天静静地出神。

能进到土司府里的人,哪个心里没有衡量,又哪个没有盘算——刚刚姑娘们的那番对话她没太去细想,只暗自思忖着,自她进入那氏土府,这些时日,土司村寨外面在发生什么,府城外又在发生什么?朝廷的二十六卫羽林军应该已经到了东川府,那氏收到消息了吧!接下来,澜沧和勐海几大村寨很快就会有所应对,那么各地的卫所军队在黔宁王府的命令下,也纷纷赶到元江来会合,一触即发的大战会以怎样的面目展开……

眼前忽然掠过一张英气逼人的俊颜,戎装铠甲,金戈铁马,会是怎样的一副睥睨天下的嚣狂架势。

朱明月对于阴谋算计,向来有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唯独面对他,她试过横眉冷对,试过虚与委蛇,甚至试过面对面斗智斗勇,拼个你死我活,却常常是秀才遇到兵,落得个铩羽而归的结局。最初挖空心思地接近,后来费尽周折地逃离,那个倨傲如斯的男子,会恼怒成什么样?是不是也像她当时被他一次次打乱计划,满腔愤恨发泄不出的感觉?

朱明月忽然回想起在帝都的初遇,宁陵县的耽搁,一路互相挤对冷脸、挖苦试探,好不容易到了曲靖,又大起争执,再后来,从曲靖来了东川……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也有目的、有打算,可她自认参与得越少,就越不参与。这样知道得寥寥,离那个漩涡中心就远,退避三舍,毫不留心,才能全身而退。如果可以的话,她曾一度希望自己能一直视而不见。谋划这一切的布局者,是她并不知根知底的两个人,无法做到全盘信赖,也就没有决胜的胆气。而她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