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陵风波(第4/13页)

“本王劝你还是留些力气吧,”男子无视少女的挣扎,俯下身子,视线保持与她平齐,一双黑眸含笑而厉色乍现,“起码在明天晨曦来临之前,本王都不会让你离开这间屋子。有工夫闹腾,还不如攒些体力明日启程路上用。”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男子双眸灼灼,呼吸近在咫尺,一张英气逼人的俊脸上笑容冷傲。

明日启程?

“你……谁给你这样的权力?”朱明月愤然地怒视他。

“第一任沐家藩主答应了沈家祖上,将沈家后人一个不差地带到云南府的锦绣山庄。沈明琪作为沈家的继承人,也一直在找你。长兄为父,你应该老老实实地听他的话,听本王的话,千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沐晟说的沈明琪,自然就是那个沈姓男子。

“混账!”

少女悲愤地转过身,狠狠敲了一下床的楣板。却不防木刺刮到手,生疼。微乱的发丝下,一双眼睛却亮若冷星。

相对无言,对坐一夜。

当黎明的曙光渐渐驱散了夜幕的黯淡,外面的街道上响起寥落的打更声,已是隔日的晨曦。天色尚未完全亮时,朱明月终于忍不住困倦,拄着胳膊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又不是在那间简陋的客栈,也不是长安街上,或者说是不是还在都城中也不知道。

摇晃的马车,坑洼颠簸的道路,还有硌得生疼的硬木靠枕。

待朱明月睁开眼,坐在对面的男子环抱着双臂,闭目睡着了。而她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之后,也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没有任何要反抗或是逃跑的打算。

现在这个时辰,想必城中的锣鼓已经敲起来。红毯铺地,从成国公府一直铺到西华门城楼前,香音齐鸣,佛光袅袅,由尼姑牵引着的少女,身着华服盛装,踏着红毯一步步走进宫门。从此,也注定了一生青灯古佛的寂寂岁月。然平民百姓来看,却是很风光体面的。

这姓沐的也能够就此确认,自己抓对了人,能够放心随意地将她带回去。

车辕滚滚向前,车帘随着一掀一掀,视线中飞快倒退着的是陌生的景致。

就这样走了,连回望都城的机会都没有。

也没有来得及跟爹爹告别。

朱明月无数次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一次的离别,是为了往后更久的承欢膝下。可这话,在她七岁那年,就已经说了一遍。

是否是他们这些人的亲缘太浅,不是死别,就是生离,总是要辗转挣扎在那未知凶险的命运里……朱明月闭上眼,纤长浓密的眼睫在脸上扫下一片阴翳,同时也挡住了眼底氤氲欲坠的湿意。只剩眼角一颗浅褐色的泪痣,盈盈欲坠,宛若颤巍巍的泪滴。

……

不知道在车里坐了多久。

也不知道走出多远的路。

吱吱呀呀的车辕声,很不结实的侧壁,像是随时都能坐塌。车辕底下恐怕也没有加厚木板防震,车身随着慢行快行摇晃出不同的节奏,时间长了,晃得她想吐。

沐晟睁开眼,对面的少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一双很明亮的大眼睛,里面是黑白分明的瞳仁,仿佛是初春的冰雪。他似笑非笑地与她对视一阵,然后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阖上眼皮。

“怎的就黔宁王一个。他呢?”

半晌,少女淡淡地开口。

不算气派的车里很安静,只有沐晟和朱明月两个人。宽敞得很,却于理不合。朱明月不觉得沐晟会为了考虑她的名声,改去外面的车舆上坐。因此也不打算自讨没趣。而在外面驾车的两个车夫,一路上除了进城出城的禀报,几乎没有说过话,听声音,都不像是那沈姓男子。

好半晌,对面靠在软枕上的男子才懒懒地开口,“还在路上。”

回云南的路上。

朱明月道:“之前看黔宁王挺为他着想的,怎么现在又不带着他?”

说起来,自从那日酒楼中一别,好像一直都没再看到沈明琪。

沐晟睁开眼,望着她的神情含笑,却透着无与伦比的傲慢和冷淡,“马车太小,装两个人正好。更何况本王不带他,他自会回去。你不同。”

是啊,她绝对会跑。

就算是为了做样子,她也得跑。

朱明月觉得他不可一世的态度很讨人嫌,又不能开口驳斥,话不投机,索性就不再开口,侧身靠在车窗旁边的帘幔上假寐。

从应天府到云南,经湖广之地,要取道长沙府,一路过宝庆府、贵州司,坐马车大抵需要两个月时间;倘若是驿站快马飞骑,少则也得半月。相当的漫长难熬。尤其一直在马车里面窝着,日夜兼程,不等到曲靖府,半条命恐怕都会没了。

但她从未开口问过一句。

沐家世守云南不假,没人知晓在黔宁王府的庇护下还有一个沈家,除却姚广孝,沈万三后人的下落至今是谜。沈明珠是在幼年走失的,那时沈家的嫡长一脉仍羁留江南,在“她”而言,不会清楚那些亲族旁宗都流落到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