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朝暮与共,行至天光……
“对不住。”黛黎垂着眼低头。
下一刻, 一只粗糙的大掌卡在她下颌处,托着她的下巴抬起。
他似恨似怒,指上的力道有些大, 微微陷入她柔软的肉里,“黛黎,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一声道歉。”
抬起她的脸后,他看见那双桃花眼里蒙着一层水色,欲落不落,眼眶又变得红红的。
秦邵宗一顿, 指上的力道轻了三分, 但语气还是很凶,甚至强势得不讲理, “不许哭,不许蒙混过关, 说话!”
两人近在咫尺,黛黎被他箍着腰定在怀中, 彼此的呼吸汇聚交融, 黛黎好像嗅到了一阵压着火星的硝烟气息。
她望入那双锋锐而凌厉的棕眸,只觉自己被林中的猛虎紧紧盯着。
不过和其他凶神恶煞、真会将人敲骨吸髓的不同,她知晓他外强中干,也就气势骇人罢了。
抬手轻轻抚上他的断眉, 指尖沿着眉形往后碰到他眼尾的纹路, 黛黎低声道,“以后所有事都和你商量好不好?”
她放轻了的声音,像春日里吹过的和风。
秦邵宗的眉梢微不可见地扬起,但很快又压下,“仅是如此?”
他并不满足。
黛黎想了想, 一时半会想不到其他。这人的心思深如海渊,如果方才他不直言将来种种的打算,她想破头也猜不到。
于是黛黎小声问他,“那你想如何,咱们都可以商量。”
她完全是有商有量的口吻,秦邵宗听罢哼出一管浊气,听不出满意与否,只是说,“《和离书》以后还写否?”
这问题好答,黛黎摇头说不写了。
她不是对秦长庚这人有意见,只是忧心儿子未来的安危。既然他没把州州当磨刀石,她自然不会想着离开。
秦邵宗“嗯”了声,神色依旧很是冷淡,“接下来的,我问,你答。”
黛黎刚点头,就听他问:“你先前说如果有的选,你也不想走。此话当真?”
黛黎稍怔。
他方才分明已确认过《和离书》一事,但转头他又问了她类似的问题。直到这一刻,黛黎忽地意识到不信任的,又何止是她一个人呢?
他同样不信任她。
只不过比起她怀疑他是否会待州州如己出,他的不安显然在别的地方……
面前男人久经沙场,肤色是日晒风吹后的深色。他的脸部轮廓硬朗锋利,断眉深目,挺鼻薄唇,身躯也很是高大,肩宽窄腰雄姿英发,此时侧坐于榻上有种山岳降临的伟岸感。
在战场上指点江山的英杰,此时抿着唇,浅棕色的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秦邵宗没有露出其他神色,但她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几许忐忑。
黛黎心潮起伏,方才听闻他井然有序地计划着将来的那种怪异感觉又出现了,像心底里的小土堆被什么东西不断朝上拱着,它锲而不舍,顽强又固执。
终于,一株小小的翠芽破土而出。
它是那么的渺小和脆弱,经不起狂风暴雨和任何的摧残,但它确确实实存在。
黛黎久不言语,只是以一种复杂的、秦邵宗所不能理解的目光看着他。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般神色,具体如何他也说不清楚,只觉被她这样凝视着,他的心尖、脸颊和脊背都好似被一只温柔的素手拂过,连片的酥麻火烧似的激起,窜上颅骨里炸开,又沿着脊椎蔓至四肢百骸,令他战栗难止。
秦邵宗圈着她腰的长臂收紧,同时更往前倾了些,迫切道:“这么难回答吗?嘴巴张开,说话。”
黛黎轻轻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承认了某件事,也像认命。
秦邵宗见她叹气,眉间一跳,刚刚还飘着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同时心里莫名有股似哀似怒的火冒了上来。
他竟不知那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叫她连哄骗他也不肯,还叹气,和他交谈就这么让她难受?
然而下一瞬,方才错觉里的那只素手变成了现实。
“不走了,以后和你好好过日子。”黛黎见他只是紧紧盯着她,也不知是怀疑,还是没反应过来。
她继续说道,“我以前觉得你是个尽职尽责的丈夫,而今日往后,你是我的爱人。”
有人会将“丈夫”和“爱人”直接划等号,但黛黎觉得是不一样的。丈夫可以是将就的婚姻中的伴侣;但爱人,一定是彼此喜欢才会有的称呼。
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而他所做的也确实让她触动。如果州州未来安安稳稳,她谈个恋爱有何不可?
嗯,婚后再恋爱。
黛黎抚过他眉间浅浅的折痕,“我心子所达,子心我所知;朝暮与共,行至天光。”
秦邵宗不懂“爱人”这个词的含义,但不妨碍他知晓这个字的含义,和那双亮莹莹的眸子里的情感。
他眼瞳忽地收紧,心口依旧跟被火烧似的,但和刚刚难耐的刺痛不同,如今的火焰只是滚烫的暖,并不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