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第2/3页)
他都敢幻想自己做圣人了,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这合理吗?这正常吗?董博士现在急需一个攻击力超越了以往一切脏话的形容词!!
当然,疯癫方士做得出来,董博士可说不出来,要是再这么纠缠下去,恐怕又要说到某些令人神经紧绷、理智备受考验的话题了。于是——于是董博士闭了闭眼睛,感受额头湿漉漉的汗珠。
他很快又睁开了眼:
“这就是足下的天道?”
未等穆祺开口,他又道:
“我想请教足下几个疑问。”
坐在御榻上的皇帝抬了抬眉。显然,虽说董博士依旧还能保持相当的镇定,但他选择的辩论方式已经说明了局势的发展——抛弃防守而主动进攻,等于说已经默认了在上一次辩论中处于下风,不能不紧急转进,从此攻守之势异矣,而双方的成算也完全不一样了——换句话说,就是董博士竭尽全力,真的在第二次辩论中压住了方士,也最多不过是一个平局罢了!
占据尊位的儒学居然只能和方士斗嘴斗个平局,说出去就已经滑天下之大稽;更不用说,这个斗成平局的机会,还要看方士会不会赏脸。如果人家不接新招,一定要延续之前的敏感话题再辩论下去,董博士就真要惶恐失态,走投无路了。
但还好,不知是方士心善还是压根没看出来,他居然接住了这招:
“请问。”
“敢问足下。”董仲舒直视方士,一字字道:“何为道?”
两回的策问实在是太空太玄,无从下手,以至于儒家防守得寸步维艰,万难支撑;但现在主动抛弃阵地,改守为攻之后,过往的一切劣势反而变成了优势,而以往皇帝对儒家的一切诘问,也能立刻转化为他反击方士的工具;灵活性和主动性都大大增加了,从此攻守之势异矣!
存人失地,人地两得,小子!
所以,董博士直视穆某人,已经预备好了咄咄逼人的说辞——理论著述是不容易的,要考虑逻辑现实乃至以往经典的历史包袱;但要再成型的理论里挑刺找麻烦却实在是太简单了,真当大儒们不会鸡蛋里挑骨头么?
现在,该轮到方士手足无措、狼狈防守了!
果然,不学无术的方士踌躇了,他茫然迟疑了片刻,才终于嗫嚅着开口;而董博士期望地注视着此人,胸中千百万反驳的言辞已经在舌尖萦绕,随时预备喷涌而出——
然后,他听到穆氏说:
“我不知道。”
??
董仲舒神色僵硬,语气已经开始恍惚,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穆祺重复了一遍:“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天地大道。”
天地间的大道是什么?或者说,宇宙间的本质规律是什么?这个问题你问谁谁麻爪,问谁谁懵逼;尤其是研究范式和研究工具空前深化之后,恐怕是最顶尖的科学家,也不敢在这种问题上妄置一辞。毕竟,一百年前的科学大厦还只是笼罩着几朵小小的乌云,一百年后的科学大厦则基本是伸手不见五指;随便谈论“本质规律”的,已经可以直接划入民科范围了。
可惜,董仲舒显然不明白两千后科学界的痛苦与挣扎,他只能木然——木然地说:
“你怎么能说不知道呢?”
你这和直接投降有什么区别?你这样直接投降,毫不抵抗,真的很消耗大家的热情诶!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穆祺不动声色:“对于不懂的事情,当然只有承认自己不知道,这不是孔老夫子的教诲吗?”
董仲舒一下子就噎住了。
显然,虽说儒生们刚刚百般掩饰,巧言敷衍,但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大儒刚刚拼命转进、死不认账的打滚做派;说实话,在平常的辨经中,这一点手段其实不算什么;因为大家彼此彼此,能到御前辩论的各派高手基本口齿伶俐,转进打滚是常有战术,谁也没有脸面说谁;但现在穆某人略无遮掩,一下子将大家心照不宣的老底一齐掀翻,反而搞得人不知所措,刹那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虽然只是随意引用孔子一句原话,却比千万句话术的杀伤力加起来还要大。所以董仲舒只能愣愣不语,木然听着穆祺说完了后半句话:
“所以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儒生就不能承认这一点呢?”
为什么儒生就不能坦白地承认,他们真的不懂什么天道呢?
说实话,相较于以往学派辩论的刀光剑影、凶险莫名,这一次辩论简直可以称得上文质彬彬,体面而又妥帖;从辩论开头直至现在,都没有人搞人身攻击,没有人搞含沙射影,甚至没有人搞腹诽心谤、以文字罪人那一套——所谓“夷三族”云云,从来只是皇帝自顾自的口嗨;作为儒生真正的对家,方士反而极为克制,没有借助权力做过任何人身威胁。从头到尾,真正困住儒生的陷阱,都绝不是什么皇权重压,而恰是自己的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