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第2/3页)

为了在溶液中显现出某些梦幻般的颜色,方士店铺中售卖的所有酒精都添加了一点色素——无毒无害,却极难代谢分解;这些顽固的着色剂会残留在血液中,随着循环附着在新生的组织上;于是生长较快的手脚指甲之上,难免就会多出一点颜色。

当然,刀口舔血的骑兵也未必会在意到这点细微的颜色。但这无疑是个极好的判断指标,有资格能享用千辛万苦走私过边境的长安顶级奢侈品,这少说也得是个身家豪富、地位尊隆的贵人。而这种尊隆显贵的大致出身,同样可以通过颜色来稍作判断——穆祺掺入酒精中的色素会在半密闭的空间中缓慢氧化;漠南王庭的距离不够,运输时间太短,所以色素呈现为淡淡的蓝;如果要长途运输到漠北乃至西域,那么路途漫长,色素充分氧化之后,应该会有一种稍稍醒目的紫色。

所以说,穆祺并没有什么高人一等的推理能力、灵妙敏锐的未卜先知;他只是老老实实按规矩在作判断,整个思路非常之枯燥无味,说出来绝无新奇之处。可是,现在显然没有时间解释什么色素氧化的基本原理了,所以穆祺一语带过,并未多言,只是摆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汉朝普遍迷信,当一个御用的方士拿出一副“说了你们也不懂”、“天机不可泄露”的高傲架势时,哪怕三公九卿、诸侯藩王,都要稍退一步,表现出应有的敬仰。

果然,大将军瞥了方士一眼,没有继续追问。他沉吟片刻,仿佛在思索匈奴漠南王庭的布置——两国交锋旷日持久,大汉同样在北方的腹心安排得有棋子;不过,这些绝密的人员安插只有最高层的最高层才能知悉,大将军斟酌着这些绝密情报,得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结论:

“匈奴单于应该就在附近。”

这个判断石破天惊,浑然不知所起;但四下里寂静无声,却绝没有人敢于质疑大将军半句——喔,除了某位“王姓商人”;他抖一抖眉毛,居然望了过去: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一句话比刚刚的判断还要叫人吃惊,有数道凌厉的目光立刻射了过来,几乎刺穿某人的脸皮——大汉的规制,朝廷的规制,军中的规制,哪里容得了一个外来人公开询问大将军?军令如山,不容移转;《司马法》云“国容不入军”,孤军在外,大将军就是绝对的统帅,下属侍奉将领,就仿佛臣子侍奉皇帝;难道你这浑人当着皇帝面前,也是这么大声小声、直接发问的吗?

放肆!!

可惜,大将军的脾气还是太好、太温和了,远没有昔日彭王治军、后应者立斩的暴烈惨酷;他停了一停,居然答话了:

“这是冒顿单于的旧例,精兵不可擅离王庭。”

“这又关冒顿什么——”

王某人忽然闭嘴,神色微变;与他一起露出恍然之色的,还有竭力维持高深莫测的穆某人:

喔,冒顿单于啊!

冒顿单于,统一漠北鞭笞月氏,草原所向披靡的雄主;而此匈奴之开国雄主,流传于汉地的诸多事迹之中,最为显赫有名的,恐怕还不是他困窘高帝侮慢高后的奇耻大辱,而是他上位的方式——所谓鸣镝弑父是也。

以《史记》的记载,冒顿单于的父亲头曼宠爱后妻,意图废长立幼;冒顿于是私下里操练精兵,以鸣镝为号,率亲信远射狙击,将亲爹射成活靶;从此弑父登位,开一世之霸业。而如此惨烈凶暴的继承法,也理所应当的留下了历史的后患。无论冒顿如何试图抹杀扭曲这一往事(当然,以匈奴人平均胎教肄业文化水平,想抹杀也实在没那个段位),他都已经用血的故事证明了一个道理:只要掌握了一支精锐部队,并在恰当的时机杀死单于及其近臣,那无上大权就是唾手可得,再不会有任何阻碍。

李二陛下逆取顺守、千思百虑,小心踩钢丝踩了一辈子,都尚且留下玄武门继承法这个大坑,把大唐继承顺位炸成个稀巴烂,让后代永不能摆脱宫变与权谋的阴影;更何况冒顿的鸣镝弑父凶暴残忍,粗鲁处还要比玄武门之变难看百倍不止?有此模范在前,那草原上的鸣镝继承法当然是勃勃生机、人才辈出,各个都肯定在私下里憋着大招。攘外必先安内,此之谓也。

在这种真体制问题下,单于们的决策是非常清楚的。既然其余权贵拥兵自重后随时都可能发动政变,那就必须保证对军队的绝对控制。这种绝对控制甚至不是安插几个亲信就能放心的,毕竟匈奴文化弱肉强食,你说什么“忠诚”,估计左右贤王听着都想发笑;要想保证王庭安全,单于就一定得随时与最精锐的部队呆在一起,保证暴力工具时刻在眼皮子底下运行——除非他很想哪天吃着火锅唱着歌,头顶就突然射下来一支鸣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