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没错, 的确是穆祺太小看皇帝了。前几次任务中穆祺用这一招鲜料理过不少封建老登,因此难免有点得意忘形、小觑天下英雄的妄念;但直到此刻,他才深刻明白, 先前的任务之所以势如破竹、轻而易举,不是因为自己手段高明, 而是面对的封建老登实在过于昏庸狂悖, 根本不能算作合格的对手;而事实上, 真正高明强悍的统治者, 能施展的绝不止有那一点力气和手段。
一念及此, 他真心诚意的出声夸赞:
“……陛下确实了不起。融会贯通、学以致用,我自愧不如。”
真可惜,刘先生溜得太早, 没来得及听穆祺这一番发自内心的赞美,否则洋洋得意, 喜悦必定不同于往常。作为刘先生最忠心的臣子, 霍将军默了一默,低声道:
“圣上说了, 如果穆先生觉得他的办法不妥, 也可以直接否决掉。”
“……否决掉?我为什么要否决掉呢?”穆祺的语气转为平静:“无论陛下意图如何, 为底层提供基础的公共医疗服务都是好事——绝对的好事,我怎么能否决一件绝对的好事?”
“转告陛下, 我完全赞同他的建议, 完全赞同。”
作为隔空斗蛐蛐计划的一部分, 穆祺委托刘先生转译的信件是在两天后送达的历史研究院。这封信件与别的信件一起混装,在传达室进行了分拣。
按照研究院的规矩, 传达室一般会安排几个实习的研究生,专程负责检点文件, 为广大研究员挡下浩浩荡荡的民科及粉圈攻势,顺便从浩如烟海的废稿中翻找出有价值的沧海遗珠。而作为与研究院通过几次信的特殊人物,刘先生的亲笔信当然顺利通过了筛选,被专门挑了出来。
整理完文件后,值日的研究生拆开刘先生的信封,想总结一个纪要随信送上。但他只扫了几眼开头,就迅速合上信封,快步走出,框框框敲开某个办公室的门。
“张教授。”研究生简洁汇报:“这里有一封信,您可能比较感兴趣。”
坐在书桌后的张教授抬起了头,清瘦的脸上并无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漠然:
“什么书信?”
“讲《尚书》的。”
张教授的脸上多了诧异,他思索片刻,主动伸手接过信件。
作为历史圈的顶流,研究院里的每个人都经历过网络流量的充分拷打,不能不对外来的信件保持最大的戒心。但也正是有热点爆点小道新闻的长期拷打,研究员们对外界博取流量的手段也非常之熟悉。以他们的经验来看,试图扬名立万、一鸣惊人的历史民科,下手的多半都是什么《史记》、《易经》,研究《春秋》的都已经很少,更不用说什么《尚书》;这就仿佛数学中的民科,主攻的都是哥德巴赫问题,很少有人敢在黎曼猜想上动手脚。
民科者,想当然尔;连看都看不懂,自然也就绝了“想当然”的可能。所以,胆敢触碰《尚书》的,多半应该真有两把刷子,而不会是纯粹的梦呓发狂。
张教授沉吟片刻,到底还是撕开了信封,抽出信件。
他扫了一眼开头,皱一皱眉:
“刘先生?”
“是的。”
研究生小心作答,心里有些打鼓。因为先前的几次通信,这位不知来历的刘先生得到了一定的信任,也被院内看作是半个“业内人”;也正因为是半个业内人,所以对方在《尚书》上的见解才能引起足够的重视,被迅速送到研究院里罕见的几个《尚书》专家的手里——没错,即使在历史圈学术的顶峰,能够精研《尚书》,妙解无碍的大佬,仍然是少数的少数。
正因为是少数的少数,所以研究生亲自送来这样的书信,心中其实也微有忐忑,害怕信中的内容过于浅薄荒谬,招致大佬的不快。
不过,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尚书》巨擘,张教授却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冷。他抽出信纸仔细翻阅,眉毛却渐渐扬了起来,神色微有诧异。
“……相当——相当深厚的基本功。”他轻轻道:“对尚书的内容把握得也很准确,肯定是下过一番功夫的。可是,可是这信上的观点,怎么这么陈旧呢……”
他仰头思索了片刻,将书信放在了桌上:
“你先回去吧,我再好好看看。”
张教授将信纸摊在桌面上,一张一张的仔细翻阅。
越翻越他越能确定,自己刚才的判断绝无问题。这封信的确在尚书上下过苦功,无论经义还是训诂上都极为精到,是上得了台面的杰作;但一方面讲,这玩意儿的观点也太陈旧了——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其中有关于《尚书》天象预测的种种论调,似乎应该更接近于汉朝的儒家?
就算标新立异搞复古,顶多复古到唐宋也就是了,怎么还一杆子插到两千年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