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加州牛肉面◎

德裕买红薯的时候,听到卫生间的水流声。谷翘正在用冷水冲脸,冷水稀释了眼泪。好几次她都以为她可以从卫生间出来见人了,但是她的手刚一碰到门把手眼下又湿了。

那些在脑子里排练了许多遍的话一直没有放出来,只是沉默,骆培因并没有懂她沉默的意思,他隔着话筒告诉她眼下应该去做什么。

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她都吞咽了下去,她拖延着继续听他的声音,直到谷翘听到骆培因说先挂掉一会儿再打过来,他要先给航空公司打电话订下机票,如果能订到两周后的机票,他就会回来看她,虽然时间很紧,但他大概能和她待将近二十四个小时。

遇到事,两个人不能都慌张,那事儿就不能解决了,所以他是笑着说的:“虽然你听起来这时间不长,但是咱们通了这么多次电话,离说够二十四个小时还差得太远。你别着急,等我回来。”二十四个小时的国际通话时间,开出来实在是个天价账单。

分手的话还是从嘴里挤出来了,谷翘知道她再不说就说不出了。她说的比她之前准备的话还要狠一点,如果说之前的话她还给自己留有一丝余地,现在她决定不再给自己一点退路。

“我从没想过离开国内,我的家人和我的生意都在这里。我知道我现在才说有点儿过分,所以我刚才一直在犹豫。”仿佛嫌不够似的,她又继续说:“表哥,我们分开吧。分开,我们都会过得更轻松。”她不会再因为没做到承诺而愧疚,也不会因为怕他知道自己过得不好而忐忑。他当然也会过得轻松许多,隔着太平洋担心一个人的喜乐安危太沉重了,各方面的沉重,精神的和金钱的。在这次对她失望后,他应该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了。

一个一个字从谷翘嘴里蹦了出来,好像现在不说就永远来不及说一样,她提到了骆培因入的股,本金和分红,等下个月,她会打到他的户头上。她猜到他一定会说不要,于是把话说在了前头:“别拒绝,这是我应该给你的。我现在也有能力给你。”

又是沉默,长时间的沉默,不过这次沉默之后的语调对于谷翘有点儿陌生。

她在他的声音里甚至听不到愤怒,语调显得太过平静,平静得让她想起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那次他帮助了她,但实在称不上热情。

“就抵你付的电话费了。如果这钱还有剩,你又实在不想要,就捐给希望工程吧,帮助一下失学儿童。”

谷翘从这安排里听出了对她的讽刺,但这讽刺到此为止。他好像从没有这样跟她说过话。

谷翘的嘴唇张张合合,并没有回击,她终于在沉默中挤出了一丝笑,连语调都是上扬的:“表哥,祝你幸福,希望你以后越来越好。”仿佛话里含着对未来的无限希冀,她的祝福是真心的,虽然她说话的时候脸是湿的。

骆培因并没有祝福她,也没有挂掉电话。时间一点点过去,话费一点点叠加。

沉默弥漫在空气里,憋得谷翘喘不上气。是谷翘先挂断的,她在说完再见后快速地挂断了电话。通话时间十八分零二秒。所有的话加在一起还不如当初他俩以前在两分钟说的,这次他俩在通话里都非常奢侈,奢侈地沉默着。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么大方,以往她绝对会凑到59秒,否则就会为浪费57秒的通话时间心痛得无法呼吸。

在第六次用冷水冲完脸后,谷翘对着镜子笑,咧开嘴角,露出六颗牙齿。

也许她明年就会后悔,也许下个月就会后悔,但她知道她现在不后悔,明天也不会后悔。谷翘咬住了嘴唇,在嘴唇上咬出了个牙印子,眼泪这次没掉出来。

德裕看见谷翘的眼睛是红的,他本想安慰她,就算现在生意做不成,至少仓库里还有货,大不了他再跑一趟二连浩特,不用等漫长的开庭判决,就可以把尾款给结清了。再难的日子都过了,现在起码把库存一清,就不会有欠债。

但德裕知道得而复失和根本没有过是完全不同的。

谷翘接过红薯,就背过身低头吃。德裕看到谷翘的肩头耸动,而后他看到谷翘背着他坐在椅子上,她的肩头还在抖,谷翘大概被红薯呛住了,开始咳嗽,德裕在咳嗽声中听见谷翘说:“这个红薯真不错。”

谷翘开着黄大发把德裕送到了火车站,她对德裕说:“告诉家里人,我一切都好。别说漏嘴啊,让我妈担心。”

等目送德裕进了火车站,谷翘钻进黄大发给彭州打电话:“一个星期后去二连浩特,车你来找,别的事我来弄。”她赚的钱和骆培因入的股早就换成了仓库里的皮夹克,在以前这皮夹克能很快能再次换成钱。坐在套房里等生意来,虽然每件皮夹克挣的远不如二连浩特多,但胜在出货量高还安全。但现在生意停滞了,宾馆里的老外和加工作坊的老板们都目睹她上了公安局的车,之后又没一天安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