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狂言灼心

叶星辞在梦中想起,郑昆死在了一场与己无关的战争中,哭着醒来。

他窝在舒适的被褥里,随着车轮辘辘声颠簸。想起来了,他在马车上,大军正驱赶战俘往沙雅城去,与楚献忠交涉。

战后这几天,他大半时间都在昏睡、做梦。与此同时,喀留军溃逃的残部被另一部分朝廷兵马包抄围堵,尽数歼灭。

楚翊的脸悬在眼前,笑眼如同澄澈的湖水,嵌在春山般清逸的眉宇之间。

叶星辞讶异,揉了揉眼,问他何时来的。

“半个时辰前刚到。你睡得太沉,都不知有人偷偷上车吧?”楚翊黯然,“一得胜,杨老将军就派人告诉我了,还说了……郑昆的事。我担心你,所以来迎一迎。”

叶星辞紧紧裹住被子,人也被悲伤包裹。他没再哭,但哀戚从他眼里流出来,泪似的淌了一脸。

“都说大将压后阵,你又冲在前面了。”楚翊轻轻责怪。

“没错!”叶星辞双眼失神,无意识地摇头,“我不该冲,我不该离开顺都,也不该从军……我只顾出风头,却把朋友都置于险地!我老实待在王府多好,吃喝不愁的,何必总惦记着梦想?梦想,哈,那是老天爷给人投的毒药!不是毒死自己,就是毒死别人!”

他发癔症似的胡言乱语。

楚翊一语未发,紧紧抱了过去。这小子无需安慰,会自己走出来的。

翌日破晓,抵达沙雅城时,叶星辞不再胡言,变得寡言。

于章远、宋卓和司贤沉浸在哀伤中,但没责怪他一句。不知是楚翊特意叮嘱过,还是他们确实不怪自己。

可是,不能因为别人不怪他,就感到轻松。他是郑昆的上司,他要送郑昆回家,再当面对其父母说明经过。

世事的常态便是无常,他必须接受这一点,然后担起责任。

坐困孤城的楚献忠再度归顺,开城献降。或许,他可以改名为楚二献忠了。

朝廷的兵马就地造桥,架设在护城河。大军进驻城池,叶星辞也随楚翊进城谈判。街道萧索,户户门窗紧闭。某扇窗缝闪过孩童天真好奇的脸,又被父母飞速拽走。

楚献忠以一副好客的姿态,自称为弟,将楚翊引入王府大殿,请上主位。

楚翊静静品完一盏茶,才冰冷而优雅地开口,对跪在殿下的楚献忠提出止戈的条件:

“一,如期纳贡。二,收缩边界,将本王圈定的几处草场划入鹰嘴关管辖。三,填平护城河。四,兵马削减至一万,七成战马上交朝廷。五,近两万青壮年战俘,全送到中原,分散于各地务农造桥开路,几年后陆续送还喀留。六,患病的小郡主带回鹰嘴关医治,然后送到顺都抚养。她的母亲和兄弟可以相随,兄弟就作为质子。”

听到最后,楚献忠身子一颤,猛然抬头,五官痛苦地拧在一起。

叶星辞冷冷斜睨他,没空同情他父女分离,兀自想着死去的朋友。

“没有商量的余地。”楚翊冰刃似的目光戳着楚献忠,“你不舍得女儿,却派兵假扮马匪,掳走别人的女儿,关在军营奸淫。这笔帐还没算呢!”

楚献忠叹了口气,深深垂下头,驼着背,一瞬苍老了十岁。沉默片刻,颓丧道:“罪臣全都接受,叩谢王爷开恩。”

楚翊厉声质问,为何反叛。

“我的亲信,在南齐接到线报,说朝廷削减了西北的军需,不再严防我了。”楚献忠缓缓说道,“我结合观察,发现确实如此。我见九爷年轻仁善,就想趁机搏一搏,扩张地盘。不过,齐人让我拖过冬天,拖得越久越好……”

楚翊让楚献忠把那亲信叫来,逼问对方,给情报的人什么样。

那亲信说没见着,当时对方遮着脸,但声音非常悦耳,眉目如画,像含着江南烟雨。举手投足贵气非凡,应是贵胄。

那人的话极具煽动性,但凡换个人,都不会那么有说服力。他为喀留规划了许多举措,包括竭力开凿护城河,还当场设计图纸。

不过,楚献忠没按对方的意思来拖延,而是从护城河里找到灵感,又在草原挖河道,悍然与朝廷决战。

果然是太子!

叶星辞五味杂陈,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好在,楚献忠已经垮了,再挑唆也没用了。

他看见楚翊淡淡扫来一眼,目光中没有怀疑,倒尽是温柔的宽慰,像说:这次争端虽是齐人挑唆,但你万万别自责。

叶星辞垂眸,眼眶发酸。亏欠感中,朋友的临终之言掠过耳边——别辜负了大齐的社稷。他合眼叹息,泪水渗透睫毛。

谈到后来,楚献忠提出,将守寡的妹妹嫁给楚翊做侧妃。虽然她年近四十,但风姿绰约,还能生养,是喀留一等一的美人,等会儿让王爷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