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局外人
尹北望信步进入房内,左右看看,转过一扇屏风,踏进卧房。司贤和郑昆闻声看来,全都惊出一身冷汗,慌忙跪地。
“都出去,等会儿再跟你们算账。”
直到房门合起,尹北望才继续走动。脚步和呼吸,都放的愈来愈轻,直到膝盖碰到床沿。他一瞬不瞬地凝视近在咫尺的少年,动了动嘴唇,但没发出声音。
这里热如火山口,几盆炭火不时噼啪脆响,像慌乱芜杂的心跳。
没变,一点没变。只是苍白虚弱。
见床上仅有一个枕头,尹北望紧绷的嘴角松弛了些,挂上淡淡笑意。他轻轻落座床沿,随意游目室内,扫见五斗橱上放着几小卷丝线。
他眉尾一跳,走过去看。
不只有针线,还有刺绣技法书,和几条针法拙劣,不知所绣的白帕。看来,有人在苦学刺绣。他眼前闪过一条绣着柳枝的手帕,它属于“驸马”,那个外表清冷贵雅,却又一团和气,见谁都笑,带着市井烟火气的男人。
这样的人,要么了无城府,要么深不可测。
尹北望又坐回床铺,听着少年轻浅短促的呼吸,嘴唇颤抖,同样颤抖的眸光渐渐蒙上一层泪。他慢慢的,将对方藏在被子里的手拽出来,捂在掌心。
忽然,尹北望目光一沉,细看少年白净的指尖。
有针眼,好多。
他屏住呼吸,蓦然看向那些针线和针法稚拙的刺绣手帕,又再度盯住少年受伤的指尖。十指连心,透过细小的针眼,他看见了宁王的手帕。
变了,全都变了。
一个烈马般张扬洒脱的人,整日一阵风似的在东宫奔来跑去,读书习字、抚琴对弈通通坐不住,却会耐着性子去学刺绣。
原来,这片终日飘扬的叶子也会停下。
一针一针,为心上人,绣心底事。
尹北望痛苦地阖眼,泪水从睫毛根部,一颗颗挤了出来,落在缎子被面。泪再也不会回到眼中,一如东逝的江水永不逆流,渐行渐远的人再难亲密无间。
泪止住了,潮红的眼底却闪过苍凉的杀意。他猛地一扑,双手扼住少年修长的脖颈,旋即惊惶地收手。他被自己鬼附身般的举动惊着了,茫然地念着“对不起”。
又呆坐片刻,他将在门外跟同僚叙旧谈笑的于章远等人叫进来。
刚迈进门槛,于章远脸上残留的笑意就被一拳击飞了。他惊惶无措,根本不敢去捂脸,和同伴齐齐跪成一排,像待割的韭菜。
“叶小将军遇险时,你们四个为什么不在?”尹北望轻轻地问。不是温和,而是怕吵醒病榻上的人。
“回殿下,那只是一次寻常出游,没想到会有危险。”于章远红肿的脸沁出一层冷汗,“应该,应该是冲着宁王来的……”
“过程。”
“我们知道的也不详细,只听说船翻了。”于章远瞥一眼同伴,战战兢兢道,“叶小将军为了救宁王,耽搁了逃生时机,又抽筋了,被扣在船里……”
太子的沉默,像一座山,压着他们。良久,头顶才传来一句淡而有力的警告:“他再遇险,我就抽了你们的筋。”
四颗脑袋一齐压得更低。
“瞧你们过得多滋润。”太子嗤笑,声音轻得像在哄他们睡觉,“四个人往这一跪,足足占了五个人的地方,凑出八个下巴。看来,宁王府的饮食很丰盛,日子也惬意,比在东宫舒坦。”
没人吭声。他们不敢解释,自己只是胖了一点而已。
“救他,呵,为了救他。”太子愤恨地喃喃低语,“白长那么大的个子,靠个半大孩子舍身相救,小叶怎么救得动他!他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左右逢源,见谁都笑。”
“宁王在外面就那样,都是关起门来伤心。”宋卓回道,“殿下放心,他对叶小将军很用心,喂药都是用麦秆一点点吹进嘴里。”
“恶心。”尹北望切齿道。
“可不。”几人跟着点头。
尹北望整整袖口,目光落在于章远身上,“于章远,你爹收受罪犯亲属的贿赂,被御史参了,我帮他压下来了。因为,你是小叶的朋友。”
于章远惊了一下,立即叩谢:“殿下恩德如山,卑职没齿难——”
“小叶在喝什么药?”尹北望没兴趣也没时间聆听他的感激。
于章远起身,迅速翻出昨夜的药方,恭呈太子,又跪回原处。须臾间,药方被揉成一团,狠狠砸在他头顶。
“马钱子配细辛,怎敢用此等虎狼之药!”尹北望咆哮如雷,看一眼屏风之后,又压低声音,“是楚九决定的?他疯了吗!你们也不拦着?!”
于章远不敢言语。
但太子发问,必然要有回应,急性子的宋卓开口:“恕卑职直言,虽然我们都是叶小将军的朋友,也都忧心如焚,但没有决定权啊,宁王可是他正儿八经的夫君。打个比方,假如有天叶小将军突然学会生孩子了,发生凶险,稳婆会首先问宁王,保大还是保小,而不是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