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你谈起他时很开心

“在灵泉寺时,我好像提过一次,几年前曾随恒辰太子巡视南境。那时,我和你差不多大。”楚翊压下胸口的悸动,认真回答她的问题,“国界南北的两伙猎户发生争执,械斗后死伤几人,继而发展为两个村落的冲突。恒辰太子去平息骚乱,带着我,还有几百名士卒。南齐那边,来的应该是叶将军的某位公子。我就是在那时,初见精妙绝伦的叶家枪法。现场一言不合,双方士卒就动起手来。虽然冲突很快平息,但还是死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个,被刀削掉了半个脑袋,嗖的一下直接飞到我怀里。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场面,和浓烈的血腥气,几天没吃下饭。”

楚翊只讲了一小部分。那时,他年少轻狂,也射杀了几个南齐士卒,并沾沾自喜。

恒辰太子却沉重地说,九叔,这并无意义。无论敌我,任何一个人的死去,都是天地间莫大的悲剧。他很懊悔,如果交涉时和气一点,这场和平期间的小冲突本可避免。这非战时,放箭没必要一击毙命,尽量避开要害。

齐军善后时,楚翊看见什么东西从一具尸首掉落,是个鲜艳的刺绣荷包。他猛然惊觉,自己杀了一个女人的丈夫。这也是一个母亲的儿子,或许还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会有许多人,因这一箭而肝肠寸断。

他常梦见那个荷包,颜色比血更刺目。但是,这些没必要讲出来。诚实是美德,但毫无保留的诚实是愚蠢。

“原来如此,我还没见过那么惨烈的场面。”叶星辞道。

“其实,恒辰太子对我影响很大。”楚翊笑了笑,声音充满怀念,“他喜欢强势的女孩,我也一样。他娶了将门虎女,连洞房花烛夜都刀光剑影的,哈哈。”

叶星辞没意识到,对方口中的“强势女孩”也在暗指自己,还在那认真点头:“那他妻子现在何处?”

楚翊的回答出人意料:“她是大昌唯一的女将军,目前镇守在流岩附近的奇林。当初围困你哥哥尹北望的那场战役,也有她的功劳。”

叶星辞曾听四哥说起,北昌军中有位骁勇女将,原来便是曾经的太子妃,真不简单。他心情复杂,既佩服她,又怨恨她。

“走,骑马去!”叶星辞大步走入庭院,回望伫立于阴影的男人,“再次谢谢你,送给我一匹好马。”

他很想找个懂马语的人,问问它,最后一次见公主是在哪。他已经不奢望能把她找回,只想确认她平安自由——连带着,他的那份自由。

可惜,世界上会拍马屁的多,懂马语的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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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近处暑,天气燠热不减,如身处蒸笼。烈日无情炙烤着万物,树叶萎靡低垂。

热浪席卷之下,一切都疲惫而沉重。这样的天气,正午时仍在赶路的人,一定是有万分火急的事。比如,给另一个人洗脚。

夏小满头戴席帽,驱马朝江边赶,想坐明天一早的渡船过江。错过了,就要再等三天,意味着晚见到太子三天。

空气闷热难当,夏小满头晕眼花,松鼠没精神,坐骑也罢工了。路旁有个破败凉棚,他犹豫一下,决定稍作休息。

“要是下场雨就好了。”他拴好马,摘下席帽扇风,擦拭汗湿的鬓角,“不,不能下雨。道路泥泞,耽误我赶路。那些人粗手笨脚,连太子的洗脚水都兑不好。对吧,小满?”说着,他喂给松鼠几颗花生。

几天前,夏小满在永固园与叶星辞密谈了一夜。中途,这少年几次睡着,又被他轻轻叫醒。

叶星辞说,两月前,庆王世子案收锣罢鼓之后,瑞王虽然阴谋落空,最得力的幕僚也负疚自缢了,不过趁着庆王朝野风评受损,他转过头便拿到了协管礼部、主持恩科的差事。

再过两月,便是会试。不出意外的话,主考官会定为他自己和亲家杨榛。

夏小满说:“这些我都知道,讲细节。”

叶星辞顾盼神飞,讲了他和宁王一起查案,化女贼为尼姑的过程。夏小满觉得,他似乎着重突出了他自己的作用,便说:“我的叶小将军,你不能做过多的改编和戏说,这样会影响太子爷对宁王这个人的判断。引蛇出洞钓出杀手,听声辨认瑞王幕僚,剃光女尸的头发,你都跟着出谋划策了?”

“当然,没有我,他可救不下侄子。”叶星辞烂漫地挑眉一笑,“我至少起到八成作用,嗯……七成吧。”

夏小满将信将疑地点头。

叶星辞又说,自己有点同情永历小皇帝。看两个年富力强的叔叔相争,却束手无策。

夏小满笑着摇头:“他不是束手无策,是也在隔岸观火。而且,他身边有高人指点。帝王术,关键在于制衡。瑞王和庆王的矛盾,就像身上生的火疖子,要让它完全发出来,才能尽快痊愈,否则遗患无穷。小皇帝当然可以站出来当和事佬,但那是以纸盖火,只会愈烧愈烈。瑞王和庆王相争,就是在帮小皇帝减去朝廷的赘肉。那些党争之徒,在这个过程中会被消耗,而他自己却无需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