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流萤

接上话,林婵进了禅房,寺里和尚已捧来茶水及斋饭,茶是滚热的龙井,斋饭有豆腐、竹笋、蘑菇、面筋,黄花菜、青菜,豆角,只用油盐煸炒,黄瓜丝萝卜丝绿豆芽粉皮、用酱调制,煮了茭儿菜汤,下一大盆罗汉素面,点心是云片糕,她三人不知是饿了还是怎地,竟觉比平日吃的香甜。

用过饭后,小眉伺候洗漱,林婵原想歇息了,但见窗外,月大如盆,映得院内如淌银河,她摇扇出房,却见住持明观和尚,和齐映,站在月光里说话,听那和尚俯首道:“施主颇具慧根,可愿小寺住下,与我同研宝卷念诵经文、共赴经台宣讲佛理。”

齐映道:“滔滔不持戒,兀兀不坐禅,饮茶两三碗,意在镢头边。”和尚合掌唱诺,面含遗憾自去了。

林婵上前问:“你说了甚么?”

齐映回道:“我告诉他,我心自由、我心沉稳,皆由我自定,又何必端坐庙堂持戒坐禅。”

林婵问:“你究竟从哪来?”

齐映想想道:“木食草衣心似月,一生无念复无涯,时人若问居何处,绿水青山是我家。”

林婵道:“你的话,我忒不懂。”

齐映笑道:“不过是禅门诗偈,随口而出罢。”

林婵道:“是何意呢?”

齐映道:“明观住持邀我留与寺中,我告诉他,我这一生,没有打算,无停驻之心,不会拘泥一方黄墙灰瓦之内,终日晨钟暮鼓,敲鱼诵经,度过此生,我的身在绿水青山间,绿水青山亦存我心中。”

林婵默半晌问:“你到底何人?你也会离我去么?”

齐映道:“人生一聚,或一时,或二日,或数月,或经年,或生死,待缘份淡了,夙愿了去,终有一别,勿要伤感,笑面而对便是。”

林婵笑道:“我伤感个甚么。”

齐映唱个诺,去旁房歇宿,小眉道:“他怪怪的,和明观住持一席话后,也当自个是和尚。”

林婵仰头看月,忽然问:“月楼不知有无寻我?我这样一走了之,可是任性。”

小眉道:“月楼姐姐自到姑苏后,和唐掌柜走得亲近,甚么话都讲,反与我们疏淡了。”

林婵没说话,见墙头有流萤飞舞,说道:“好美,应让齐映捉几只来。”

小眉道:“我叫他去。”

林婵阻道:“算罢,夜深他已睡下,何必再叨扰。”又看会儿,方回房歇了。

这明月寺晚间没有香客,禅房寂静,隐隐只听夏风声、树摇声、夜虫声、煎茶声、木鱼声、诵经声,不觉困意朦胧,似有马嘶声、推门声、脚步声、低语声、似有甚么人进房了,她以为小眉,躺着不动,只懒声道:“不用熏香,熏的头更昏沉沉地。”

床前有人撩帘坐下,他道:“我随身携了薄荷膏,可要?涂在当阳处,保你眉目清松。”

林婵唬得睁圆双眼,还道是谁,竟是连夜赶至的萧云彰。

她一骨碌爬起,心虚问:“你你怎来了?”

萧云彰反问:“我不该来?”

林婵想,你爱来不来。萧云彰见她不吭声,以为羞愧,缓和语气道:“回到后宅,数日未见我的妻,却无故失踪,家仆四散找寻无果,终闻到有线索,你说我来不来?”

林婵想,我的妻,有些意境,我答他一句,说道:“甚么无故!何曾无故。”

萧云彰道:“那你说,我听着。”

林婵小嘴张张合合,终是没吐露半字,只道:“我非背后嚼舌根、告黑状之人,有事儿,必当面锣对面鼓,辩个清楚明白不可。”

萧云彰笑了问:“既如此,你落荒而逃甚么?”

林婵恼火道:“笑掉我大牙,谁说的,我落荒而逃?我出来散心罢了。”索性侧身一躺,再不睬他。萧云彰俯身,来扳她的肩膀,笑道:" 怎说着又不说了?我们当面锣对面鼓辩个清楚。"

林婵不经激,坐起挽鬓道:“要我说可以,九叔帮我做件事。”

萧云彰道:“甚么事?”

林婵道:“晋朝人车胤,从前家贫,灯油难得,便夏月用白绢做囊,捉数十只萤火入囊,用此照书,以夜继日。我看院中多萤火,这有瓶子,你捉十只来。”

萧云彰道:“怎地,你要读书考状元?”

林婵道:“我幼时在京,父亲在府中教学生读书,有位哥哥,曾捉萤火入瓶,送了我,挂在床央,如星辰入帐,碎火飞流,至今想念。”

萧云彰看她须臾,趿鞋下床,林婵微怔问:“你真去呀?”

萧云彰道:“娘子既要,亦非难事,何不达成夙愿!”林婵听了,心下兴奋,也紧随出房,见萧乾陈珀月楼,皆在院中,正和小眉说话,见她来了,近前见礼。

月楼含泪道:“奶奶让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