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烟火

年节里,萧肃康的同僚纷纷递帖来拜,萧旻陪了应酬,薛京、萧勤、福安、萧书及其它小厮,负责传话接送,忙得不亦乐乎。

所来之客,人情薄点的,拜几拜见个礼便走;人情厚些的,看坐吃茶、聊些场面话;关系更近者,摆上酒来吃一席,这般一日大半光景过去,来客渐稀,萧肃康头沉脚重,回书房歇息,正吃醒酒汤时,薛京禀说:“福安来见。”

萧肃康不理,醒酒汤吃尽后,才“嗯”一声,薛京打起帘子传。

福安进来,解衣赤背,绑一根荆条,扑通跪倒在地。

萧肃康吃惊问:“小奴才耍什么花样?”

福安作揖道:“小的效仿廉颇负荆请罪!”

萧肃康问:“你何错之有?”

福安道:“前日萧贵挨了棍子,小的心知,他是代小的受过。萧贵又说爷要打小的,替他出气,小的想,左右躲不过去,倒不如来痛快领受,一了百了。”

萧肃康心底想,萧贵这蠢材,未有这奴才半点伶俐。表面不显,只笑道:“我不过念从前主仆之谊,敷衍他两句,怎当的了真。我行事,素来奖惩分明,你又未犯错,打你作甚!”

福安大喜,深深跪两拜,千恩万谢。

萧肃康说:“你起来,穿好衣裳,我有话问你。”

福安连忙站起,整理妥当后,问道:“大爷请说。”

萧肃康问:“你伺候九爷多久了?”

福安回道:“九爷进府前,小的便跟在身边伺候,后九爷经商,一家家开铺子,南来北往谈生意,杯盏应酬间,倒也不背小的,小的也曾在里穿针引线,跑跑腿、算算账,见了些世面。”

萧肃康饶有兴味道:“你这般能耐,我考考你。”

福安道:“大爷请考。”

萧肃康问:“在江南苏州,可有位姓庄的掌柜,专做甜酒生意?”

福安想想道:“姓庄的,小的不记得,但小的知晓,有位姓张、名唤茂盛的掌柜,和九爷有来往,他在苏州开名酒铺,专卖豆酒、细花烧酒、三白酒、雄黄酒、麻姑酒,葡萄酒,还有金华老酒,若说甜酒,张掌柜会随节令花时,酿些蔷薇露、桂花露、荷花露、菊花露,茉莉花露等,颇受苏州女人欢喜。”

萧肃康未及多话,薛京隔帘禀报:“夫人来了。”

萧肃康道:“领她进来。”朝福安道:“你去罢,在我处老实当差,日后有你好处。”

福安叠声称谢,出去时,斜眼睃见薛京领李氏进来,他退到棉帘外,半蹲俯首弄足靴,竖耳细听,隐隐听李氏说,哪成想她就死了。

帘子猛得一掀,薛京问:“你还不走?”

福安起身道:“这就走了。”后暂且不表。

话说光阴迅速,转眼十五元宵至,府中男丁乘车坐轿,往灯市去了,老太太则请众女眷至花厅,听戏赏灯。

林婵带了刘妈,小眉前往,游廊屋檐挂满花灯,走进厅里,大梁、窗棂、抱柱、屏风、桌面、椅凳更是挂、吊、悬、插、立满各式各色灯,一盏一盏,彩绘描摹,光影朦胧,活灵活现。

林婵仍和老太太、李氏等坐一席,摆上糕点香茶,绮雯、雪鸾、青樱等丫头站旁伺候,戏听半途,一六七岁小儿,满脸是汗跑来,问李氏:“母亲,我大哥在哪?府里遍寻不见。”

李氏道:“旻哥儿逛灯市去了,没带你去?”

那小儿一跺脚,胀头红脸道:“大哥又戏耍我。”众人皆抿嘴笑。

绮雯凑近林婵,小声道:“这是远哥儿,今年七岁。”林婵看他个高壮实,比年纪显得大些。

老太太拉萧远到身前,搂进怀里,笑道:“我的亲孙儿,这满屋的花灯,不够你看?台上唱的戏,不够你听?十几碟糕点,不够你吃?不比那人挤人的灯市强百倍?”

萧远道:“官家会放烟火。”

老太太道:“明儿我让管家买许多回来,在后院放给你看。”

萧远转怒为喜,青樱盛来一碗枣泥馅元宵,他乖乖吃了。

老太太叹息一声:“每至今时今日,我就想起湘蓉,我那苦命的外甥女,年轻轻走了,连个子嗣也没留下。”

李氏劝慰道:“白日里才焚香烧纸祭奠过,母亲怎又伤感起来。”

老太太道:“七年弹指挥间就去了。”

四媳赵氏道:“九叔也一直没续弦。”

五媳曹氏道:“他俩那时感情好,如糖拌蜜样的,九叔心里放不开。”

七媳戴氏道:“世间大多男子比不过他!”

老太太道:“这哪里行呢!虽湘蓉与我是亲,但我也不愿云彰就此孤零一生,人总要往前看,往前走才是正途。他一日不娶,我掂念一日,他哪日娶了,我才算了却一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