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3/6页)

“也是,”九九了然地点点头,说:“毕竟庄尚书是你的舅父呢,跟他比起来,亲娘算什么东西。”

万相公莞尔一笑,两手抄在宽大的官袍袖子里:“是啊。”

九九点点头:“哦,哦。”

她接连“哦”了两声:“我懂了。”

亲信很快送了两封文书过来,万相公挨着瞧了眼,便递过去。

九九向他称谢,接到手里打开,第一份是樊九九的户籍文书,第二份……

她终于见到了那份曾经在生母手中摩挲辗转过的状纸。

纸张的材质寻常,字迹也寻常,那是温氏找人替她写的。

只是这薄薄的一页纸,却也凝聚了一对夫妻的两条人命,乃至于另一个女人的无限心酸和血泪。

九九将这份状纸收起,看看从容自若的万相公,再看看脸色稍显苍白的纪氏夫人,最后再放远目光,看着这富丽华美到透着一点腐朽的相府……

她由衷地说:“相公,庄太夫人就该是你的母亲,你就该是庄太夫人的儿子。”

“万夫人,你跟万相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们就该做夫妻。”

九九协同卢梦卿一道离开,到了院子里,口中还不住地在唏嘘感慨着。

说来也奇怪,她并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声音也不算大,但那言语却如同涟漪似的,不间断地荡响在堂中夫妻二人的心头。

九九说:“真好啊,你们这一家人。母慈子孝,妻贤夫安,真好!”

……

万沛霖最喜欢听的一出戏,是《看钱奴》。

这也是庄太夫人最喜欢的一出戏。

故事讲的是有个姓贾的挖了周家祖先留下的万贯家财,姓贾的阔绰了,姓周的落拓了。

姓贾的没有儿子,就花钱买了儿子,结果那儿子是周家的……

后来,姓贾的坐拥金山却吝啬成性,竟然因为油指头被狗舔了而气死了。

在那之后,周家的儿子又跟自己的亲生父母团聚了。

说姓贾的兜兜转转一场,最后也只是替姓周的看守银钱,所以这出戏就叫《看钱奴》。

有时候万沛霖进宫去,太妃还津津有味地说起这事儿来:“你们一家人一条肠子,都只爱看这出戏!”

万沛霖就笑,说:“最开始其实是母亲喜欢看,我自幼耳濡目染得久了,也就跟着喜欢上了。”

太妃笑,他也笑,姨甥之间,其乐融融。

万沛霖时常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戏台上在演《看钱奴》。

庄太夫人坐在主座上,旁边是她的丈夫和儿子。

耳畔依稀传来温氏凄厉的哀嚎声。

她哭着说:“我不敢的,刘妈妈,我没有……”

万滨臣专注地看着戏台上的唱念做打。

万沛霖专注地看着戏台上是唱念做打。

庄太夫人反倒漫不经心的,伸手从面前精巧的果盘里捻了一枚杏干儿,慢慢地送进嘴里。

她的指甲上涂着蔻丹,鲜艳又明亮。

听到高兴的情节了,她就仰起头来,尖锐又欢快地放声大笑,捂着嘴,笑得喘不过气来。

庄太夫人脸上描绘着斜红,那斜红上又点缀了金粉。

万沛霖有时候也会不露痕迹地看她一眼,怀着一种孩童的悚然与畏惧。

那形状扭曲的斜红,像是毒蛇身上的花纹,狰狞可怖地依附在庄太夫人脸上。

那隐约的哭声小了,逐渐消失了。

庄太夫人的笑声仍旧欢快。

万沛霖和万滨臣像是一对木偶,静静地陪着她。

坐在这里的三个人其实都知道温氏是无辜的。

知道她不敢有那样的想法,也不敢说那种话。

他们都知道。

……

那时候万滨臣的另一个妾侍有了身孕,她也是庄太夫人的侍女,后来被庄太夫人安排去侍奉万滨臣。

万沛霖听见庄太夫人的心腹蓝玉说:“不如看看这一胎是男是女,若是个男孩,就把那小蹄子卖了,夫人手把手地开始养,到时候夫人就是他的生母,一定能养熟!”

庄太夫人说:“也好,大郎虽然也孝顺,但有他生母在那儿隔着,总归是欠缺了些什么。”

万沛霖隔着一道帘子听见,怔然许久。

等晚上他再见到温氏的时候,不免就在心里对她说了声“抱歉”。

他心想: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会这么做的。

他去跟父亲告发了自己的生母,说她是个坏女人,说她盼着庄太夫人早日死掉,她好光明正大地做万夫人!

他说,那个贱女人只是个丫鬟,只有夫人才是我的亲娘!

父亲看他的眼神很瑟缩。

只是最后父亲还是相信了他的说辞。

父亲让人把温氏卖掉了。

没多久,庄太夫人身边那个有孕的侍女就小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