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雪面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云相濯的衣袍也被大片鲜血沾染。

在今天之前,云相奚不会让他身上出现这样的痕迹。但在今天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为什么?不为什么。

冰雪气息掺杂着血腥灌入肺腑。所有人都已经死去,天上地下只有他和云相奚。

云相奚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我怕了?”

“你怕了。”云相濯说,“我心中有你,有母亲,我不觉得这是错的。”

“无情道,如果修不了我可以不去修,如果证不了我可以不去证。云相奚,你斩的是自己的情丝,证的是自己的无情道。”

为什么偏偏在今天杀了所有人?为什么出剑之前,他好像真的尝试去做了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一个完美无缺的大师兄、少庄主?

因为他动摇了,他怕了!他发现自己也许真的有过一刻想走入其中!

他的剑道有了尘埃,这些尘埃也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妨碍他的修行,他就把这些尘埃全都拂去,从此他就再也不会动摇了。这样的尘埃也再不会在云相濯的剑道上出现,他会满意这样的结果。

云相奚看着他,眼中有淡淡的笑意:“那我是否该把你也一起杀了?”

云相濯:“你不会。”

他垂下眼,看见大片的白。其实他好像累了,好像已经支撑不住,也站不住了,昏沉的黑暗就在他身边环伺,只要闭上眼睛,他就会向前倒下,再也不会醒来。

但是那些念头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相濯,你有慧根,这很好。他仿佛又听见云相奚说。

“我为何不会?”云相奚问他,就像坦诚询问一位同道的友人。

其实云相奚对待他,一直是这样。他不会像灵叶和铸剑师一样,把他当做一个孩子,云相奚把他当做一个和自己一样理应什么都明白,什么都能学会的,一个可以平视的人。

“因为……”云相濯费力地再度抬起眼,云相奚的身影在他眼中模糊成一道模糊的白光。

因为我是你的身外身,心外心,是你的第二把本命剑,我的雕刻已经完成。

……也不是。

“因为我是你剑道的一部分。”云相濯说,“你斩得了别人,却不会杀死你自己。”

云相奚看着他。那淡淡的、浮于表面的笑意已经散去。

“世上没有你的对手,没有能和你论道的人,也已经没有你想修的剑道。你在人间的路已经走到头了。”云相濯的声音缓缓、缓缓在这一片冰寒滞涩的天地回荡,天上,一轮幽白的满月俯照着三千世界。

“你不在意别人,你只是想看另一个自己会是什么样。你想看自己修成的剑道究竟是什么,哪里对了,哪里错了,是不是还可以再进一步。你只是想照镜子,仅此而已。”

“云相奚,我不会像你一样。你已入下乘。”

“不会么?”云相奚看着他,高高在上的目光向下落在他身上,“相濯,你只能修无情道了。”

不是一句命令,而是一句陈述。

你的剑已经折了。

你六亲俱断,师友俱亡,你心中曾经最重要的那个人和你结下血海深仇。

从今以后你再也修不了其它任何道,你只能修无情道了。和他一样的无情道。你说他已落下乘,但是从此以后你只能和他一起,一模一样,俱落下乘。

你的身体里还流着他的血,你的剑用得很好,他们都说你有举世无双的禀赋,这是因为你的父亲给了你和他一模一样的生杀剑骨。这具身体将会伴随你一生,从今往后你每次拿起剑,都会看到他的眼睛。

云相濯说:“我不会。”

云相奚轻笑,未置可否。

“我要飞升了。”他说。

云相濯静静地看着他。

“人间的路,我是已经走到头了。天道缺,道统断,要继续走,只有去上界。”

说这话的时候,他身上冰寒气息浑然无缺,如入无上道。拂去尘埃,他的修为早已尽复,又回到那样所有人都看不清的境界。

飞升上界,对很多人来说,是千年苦修,生死机缘,是遥不可及的梦幻,一生修行的尽头。可是对有些人,是不是就只是他的登天路上,一道抬腿即可迈过的台阶?

“其实六年前,是我打算离开的时候。”云相奚看着他,“但你出生了。我想,不妨再留二十年,待你长成,一同飞升。”

“是我错了。”一声几近于无的叹息。

叹息落下,云相奚看向夜幕天空。

万古旷寒的气息,陡然从他身上冲霄而起。

那一刹那仿佛一柄通天彻地的利剑竖拔而出,指向运行万物的苍苍天道。磅礴剑意上告于天,下告于地,近乎狂妄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天地为之震动,一声闷雷轰然而响,天地间仿佛有万古威严的巨兽勃然震怒,浓云刹那汇聚成铺满整个天空的漆黑漩涡,狂风大作,撕裂天空的电光如人身脉络,霎时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