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每一个字都是编的。

和俱文珍一样,李纯也是对郴州司马这四个字记忆犹新。

毕竟这地方还是他亲手点的。

不过四年过去,李纯对当初的事情又有了许多新的理解,心中的芥蒂倒是消了很多。作为胜利者,他本来就可以摆出宽容的姿态,何况李纯是皇帝,再怎么不喜革新派,也不会像俱文珍那样将之视为政敌,防备警惕。

当然最重要的是,跟负责摇唇鼓舌的那些人相比,程异这种实干派没那么敏感,被起复之后想来也不会旧事重提。

所以听俱文珍说他擅长理财,李纯便问道,“可有此人行状?”

“行状”也就是大唐官员的履历,里面会记录一些重点事迹。

俱文珍既然决定开口,自然是做好了准备,递上了程异转迁为虞部员外郎,充盐铁转运、扬子院留后时自己写的行状。

看到革新派给他分派的官职,李纯也就心里有数了。

大唐搞创收本来也没什么新花样,基本上就盯着盐铁专营这两项,尤其是盐,从扬州到京师这一条路上,水陆两道都有专门的转运使衙门负责。不过也确实不需要更多了,盐铁都是日常所需之物,利润丰厚,只不过大部分钱收不上来而已。

安史之乱后,时局崩溃,为了维持庞大的军费开支,大唐启用了不少擅长理财的官员,基本都是把他们派去江淮一代经营贡赋。

既然连革新派也看中程异这份才能,让他负责财税,那就说明此人确实可用。

就像俱文珍想的那样,不管他是什么人,只要皇帝想用,那就能用。

只是这话不好从李纯自己口中说出来。

这一点俱文珍也预料到了,他对李纯道,“吏部尚书、盐铁转运使李巽抱病已久,已经上了数封请求致仕的折子。”

李巽就是朝中最擅长理财的大臣,让他来举荐程异,恰如其分。

“那就让他上书吧。”李纯道,想了想又说,“至于致仕的折子,暂且留中。”

这也算是朝廷给有名望、有身份、有地位的朝臣的优待。因为唐律规定,官员致仕之后只能领半俸,各项在职时拥有的待遇,也会取消,所以为了优待老臣,通常都不会允许致仕,让他们在职位上终老。

当然这种做法也常常为人所诟病,因为这样的官员多半已经不能视事,却还要占着一个位置,就会挡了别人的路。

不过李巽还真不是这种人,他即便在病中,也会定期召见属官,询问各项事务的进展,是个掌控欲非常强的人,上书致仕也只是走个流程,否则御史就该弹劾他恋位不去了。

但他个人的主观意愿是一回事,皇帝会不会给这个面子又是另一回事。

这种时候,他自然不会拒绝帮忙上这道举荐的奏折。

李巽的奏疏在朝堂内外引发了不小的议论。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是与先帝顺宗和永贞革新相关的人与事,似乎仍是一个不能提起的禁忌。

可现在有人提了。

这会不会是一种信号?

有人思虑,有人警惕,也有人暗中期盼……不过所有人都选择了暂时观望。

朝廷运转总是离不开钱的,那就离不开会理财的大臣,李巽在这个时候举荐程异,有点选中他来做下一任盐铁转运使的意思,朝臣们既要考虑朝政,也要考虑皇帝的态度。

这半年来,皇帝越来越心思莫测,对钱也越来越看重,焉知李巽的奏折,不是跟他通过气了才上的?

总要等皇帝表态了,他们才知道自己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

果然,皇帝根本没有跟政事堂商议,就直接做了批复,调程异往淮南试用,负责贡赋转运之事。

准备弹劾的言官收起了弹劾的奏折,想要援引其他永贞党人回朝的官员也偃旗息鼓。

只是试用,而且甚至都没让程异回京,而是直接前往淮南履任,显然皇帝并不打算放开对革新党的打压,只是因为人才难得,所以特旨擢拔程异个人而已。

这种中旨其实是不符合流程的,但三位宰相商议了一番,都认为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违逆皇帝的意思——李纯近来做的不合流程的事,也不止这一件,但别的都可以反对,这一件却不合适。

就连武元衡这位当年曾遭革新党打压、如今登阁拜相的保守派,都保持了缄默。

政事堂这三位宰相,他资历最老、辈分最高,前两年也是很得皇帝倚重的实干派,如今却成了最边缘的那一个。

看得出来,皇帝对他很不满意。

当初李吉甫罢相出京,皇帝将他和裴垍提起来,本就是指望他们两个人加起来能胜过一个李吉甫,结果没几个月又将李吉甫召回,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现在皇帝如果要罢免一个宰相,那肯定是自己先遭殃。而且武元衡有一种感觉,他若是再遭罢黜,恐怕不会再有第三次为相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