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第2/3页)

商悯与谭桢对视,“您是说,人若想思虑不多,便要学会自欺欺人,学会不去想太多。”

“有些人天生冷心冷肺,不需要去学也能面不改色地杀人。”谭桢道,“大人显然不是那种人,且你不擅长自欺欺人,所以思虑过多。思虑越多,就会越发犹豫。”

“谭公能想到这些,自然也不是天生冷心冷肺之人。”商悯认真道。

“马将军说你十三岁,我今年三十,学这个的时间可比你要久。”谭桢笑笑,“我倒要谢谢翟国,他们愿接收流民,否则那些流亡者依然会被燕军聚集,成为大燕的帮凶,届时我真的会下令杀了他们。”

商悯道:“谭公学会了杀伐果断,但心中并不是对他们全无感触。”

“真是全无感触,那便不是人了,是披着人皮的妖魔。”谭桢道,“即便是我,也想让自己身上少背条人命。”

谭桢这样的国君,在这个世道里其实也是少数。

没有这场攻谭之战,她在继承国君之位后或许会成为一名名扬天下的仁君。

“受教了。”商悯垂下眼眸。

不是受教于谭桢的话语,而是她因谭桢所说的话,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到底在纠结什么。

到底该不该牺牲少数人而保多数人,这个问题没有悬念,也没有余地。

不管是商悯、谭桢、郑留,还是各国诸侯,他们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即,牺牲少数人。

该不该牺牲?于道德上讲当然是不该。

要不要去做?从现实层面讲依然要做。

不这样做,便连多数人也保不了了。

商悯困于这个问题许久,是因为她不知道在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后,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

她可以做出这个选择,然而做出选择之后呢?她会想起因她而死的几万乃至几十万亡魂吗?能够在夜晚安然入睡吗?

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商悯得不出答案。

她去问马思山,去问谭桢,想要知道她们在做出这样的选择后是否承受了内心的煎熬,是否因那些人命而陷入困顿。

马思山的答案是不会。

谭桢的答案是会,但是少。

普通人不会面临如此抉择。

根本原因不是他们没这个格局,没这个器量,而是他们连活着都费劲,不具备登上决策者位置的条件。

这世上向来是少数人决定多数人的命运,国君来决定民众的命运。

本不该这样,可是世事如此,时势如此。

商悯、谭桢,既被动,却也极其主动地走到了主导者的位置上。

这是她们的身份赋予她们的责任和束缚,也是她们在自身信念支撑下所做出的抉择。

以商悯所处的位置而言,最可怕的不是做错了选择,而是不敢做选择。犹豫怯懦,往往会把两边人的性命都埋葬进去。

如果这一切只是国与国之间的争端,那商悯或许不会如此纠结,因为矛盾的根源只在“人”本身。

关键是,她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妖所推动,那么为大燕而战的士兵还有百姓,他们就是被驱使的冲锋陷阵者,是无辜的,这一层身份才是让商悯心态纠结的真正原因。

人族自相残杀,幕后主使高枕无忧。

而要彻底毁灭幕后主使,便只能先除去被她驱使的刀剑。

商悯想,其实她早在姬瑯舅舅寿宴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舍谁保谁的抉择。

不暴露谭闻秋身份,可以让她铤而走险的同时又心存侥幸,绑死在皇后的位置上,不至于转生遁走。

暴露谭闻秋的身份,固然会让她一时溃败,可却让妖族真正隐藏在了暗处,难以捕捉踪迹。但暴露她的身份也有一个好处……起码攻谭之战有极大的概率,真的不会再打起来了。

无论如何,大燕本身是否会遭遇众多诸侯的围攻,清君侧之名是否会有效果,这很难确定。

以此来看,商悯寿宴上的计策,何尝不是在舍谭国一国呢?

为保证人族整体的胜利,谭闻秋不能逃走;为了断谭闻秋的爪牙,便要用谭国尽可能地消磨大燕兵力,再鼓动众多诸侯群起而攻之;为了令乾坤重塑,碎玉重聚,便要有一国吞并他国胜出,重新建立强大而统一的王朝,延续天柱封印。

这其中既是为了人族大义,也夹杂了不可辩驳的私情。

是商悯不能逃避,必须要面对的现实。

若她如谭桢所说自欺欺人,便是有意藏起了自己的恶,褒奖自身的好,从此模糊了公与私、善与恶的界限,用大义来进行自我麻痹,变成了连妖魔都不如的伪人。

商悯心中不期然浮现出了那日和郑留相谈时,她曾经说过的话。

“舍数百万人,而保数百万人。”

同样的话,不同的时间,今日感触要比往日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