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无论如何。

家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

裴初原的笔尖停顿片刻。

他面不改色地画上句号。

这样, 一篇中考作文就完成了。本次题目是《家》,要求以大家与小家的区别与联系进行发散。这命题,简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裴初原足足思考了二十分钟, 眼看时间告罄, 只好咬牙动笔。

裴初原其实并不喜欢撒谎, 尽管后来他会习惯, 但当下,这篇作文足够他反胃个两三天了。中考结束的下午,母亲裴黎专程来接他,他仍然有些呕吐症状, 于是终点从餐厅转到医院。

裴初原在打吊瓶。

父亲姗姗来迟。

他一身革履的西装, 摘下眼镜, 鼻尖上淌着汗液。快步到裴初原的面前,蹲下, 手探在儿子的额头上, 问感冒了吗?裴初原说不是, 裴黎却不耐地道:“早说了让你在家里看孩子!”

“最近天寒降温, 我想着儿子身体不好,昨天还给他冲泡了感冒灵喝。”裴父神情很紧张。

“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裴黎嗤。

裴父呼吸一滞, 缓缓垂下英俊的脸。

“抱歉。”他低声说。

裴黎冷艳的眼浑过来, 掠过那一颗刺眼的小痣, 却是冷笑一声, 踩着细长的高跟迅速逼近。一个身处权利中心的女人,仿佛脚底匍匐着漆黑漩涡,无时无刻不释放出令人折跪的威压。

她挑起男人消瘦的下颚。

“别装可怜,你不是他。”

来了。

又来了。

膝盖上的双手一再攥紧。

针头在紧绷皮肤间刺蠕。

冰冷的液体, 从一个容器流淌进另一个容器。医学,现代的伟大科技,有用,但没那么有用———可以治他的病,为什么治不了他家里人的病呢?

没错。

他的家人有疾病。

妈妈和爸爸都是。

两个病人,很难讲谁病得更重。上初中之前,裴初原深以为妈妈病得更重:妈妈不可理喻,总是对爸爸疾言厉色,不肯讲半句好话,动辄“记住你的身份”“你只是个替身而已”。

上了初中,同学们和裴初原聊起家庭,他才明白,不是每个母亲都会把父亲推倒在沙发上,掰正他的脸说“哭!你哭起来的样子最像他”,也没有哪个父亲在经历了这些事之后,仍然期盼着母亲的爱,百般委屈求全,甚至舍弃自己苦苦打拼的事业。

他问父亲为什么如此。

“……因为我爱她。”

父亲眼角淌下泪珠。

你爱个毛线啊。

裴初原震撼极了,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因为父亲缓缓佝弯了脊背,将脸埋在掌心里抽泣。这一刻他深刻的明白,不只是母亲有病,父亲也有病,父亲病得更重,病得更加无可理喻。

该不会……父亲被洗脑了?深思熟虑后,他决定咨询一下班上的万事通。万事通是个开朗的女同学,初中三年寒窗苦读,百草园读到三味书屋,可喜可贺,她终于从绿江读到废文网。

“我勒个深情虐恋啊!”万事通一手捂着眼,一手比了个ok的手势,“你爸是性转版虐文女主吧!不管男主如何拿她当替身,依旧坚韧可怜小白花一朵,下定决心用爱感化男主!”

裴初原不明所以:

“我爸是男的。”

“所以是性转版啊!性别转换的意思。”万事通将草稿纸卷成话筒,递给他,“来!讲出你的故事!”

在了解裴父是秘书上位,替身转正,先孕后爱之后,万事通的眼已经亮得能发光了。特别当是裴黎那句“借着孩子上位不是正合你意吗?你应该养好这个孩子,才能继续讨我欢心”,万事通更是笑得一脸花痴:“哎呀!这味儿太正了!那叫一个地道啊!”

“什么地道?”

“地道的替身做恨文学呀!”万事通津津乐道,“诶,是不是你妈还经常对你爸说‘记住,你只是一个替身而已,不要奢求那些不该奢求的’‘你连他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过’?”

细思极恐。

粗思也恐。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警惕道。

万事通也不废话,甩他一堆资源。

“少年郎,把这些文章熟读。”她高深莫测地背过手去,仿佛世外高人,“我保证你什么疑问都没有了。”

思绪回到现在。

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裴黎无暇再顾及黯然神伤的丈夫。她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今晚刻意空出了两个小时陪儿子吃这顿庆功宴,却不想泡汤了。

严谨细致的时间表被打乱,她又得重新做安排。裴初原清楚裴黎的性子,她答应一件事就一定会做到,裴家人从不失约,话语比金子的分量更重。

“饭局改到周末。”

这话是对裴初原说的,她又吩咐裴父,“打完吊瓶,你带儿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