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八章(第5/6页)
江芸芸缓缓闭上眼。
院中是黎循传难忍的喘息声。
二十多年前,两人在江家小院里初见,一个是落魄,朝不保夕的外来人,一个是矜贵,不谙世事的小公子,谁也想不到他们的人生会在那日起开始从此交错,分别,重逢,再一次分别,又一次重逢,分分合合多年,直到今夜,有人亲手斩断这样的缠绕。
夜风拂过树梢,树叶温柔作响,些许的阴影落在两人身上,支离破碎,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
“我和你……”许久,江芸芸抽回手,却又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失神了片刻,随后那点不平静最终归于平静。
她这辈子有很多事情要走,若她还在扬州,若她只是一个教书老师,若她这辈子快快乐乐的过一生,也许一切都会不同,可她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她为这条路付出了血泪和心力,她回不了头,也不愿意回头。
“走吧。”最后,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几乎要被晚风吹灭。
黎循传失魂落魄地看着她。
江芸芸却已经闭上眼,不再说话。
黎循传伸手想要去牵她的手,江芸芸却不再回应。
她冰冷地,无情地断了这场青梅竹马的闹剧。
黎循传心中大恸,终于忍不住趴在扶手上大哭起来。
—— ——
夜深人静时,诚勇终于还是悄悄来到他身边,犹犹豫豫说道:“子时了,公子先回去休息吧。”
“她的一生到处都是人,来了顾仕隆,又有了谢来,甚至还有太子,她的身边总有络绎不绝的人,这些人时常让我嫉妒。”黎循传苦笑一声,“可我的一生,从懵懂到长大,从扬州到京城,却一直都有她。”
诚勇沉默,那一瞬间的惆怅,外人看着尚且觉得悲痛欲绝,身处其中的悲痛根本无法言喻。
“你说她……全然不懂吗?”黎循传满怀期待的看向诚勇。
诚勇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不敢言语。
黎循传哑然,眼底的光瞬间暗了下来,这一刻任何言语,所有沉默都成了一把把刺向他的刀,让他疼到无法呼吸。
“再给江姑娘一点时间,说不定是最近太累了。”到最后,诚勇只能如此干涩的安慰道,“让她再想想,说不定就改变主意了。”
黎循传衣裳凌乱,双眼通红。
江芸芸走后,他就坐在那张椅子上一动不动,不错眼地看着这件被散落在摇椅上的披风,神色麻木悲恸,却又在最后笑了笑:“不要再给她压力了。”
诚勇不解地看着她。
“要她的时间,就是在给她压力。”黎循传喃喃说道,“我怎么能给她压力呢。”
诚勇悲愤:“可她怎么能赶您走,她怎么这么无情。”
黎循传沉默,伸手想要去抚摸这件近在咫尺的披风,却又在触及的瞬间停在原处,最后握紧拳头,任由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第一次见到她,我以为她是小鸟,坐在高高的假山上……”黎循传最终还是收回手,茫然痛苦,“所以那一年的冬日,我就告诉自己,小鸟注定要高飞。”
那个时候的两人挤在狭小的院子里,外面是漫天大雪,她也不过是停在这里歇歇脚。
那一年,她去往江西求学。
这一年,她飞向更高的地方。
“我怎么舍得让她为难。”也不知过了多久,谁家小狗被惊醒,他吐出一口浊气,任由白烟弥漫自己的视线,声音近乎哽咽:“她要自由……那就永永远远的自由。”
诚勇也跟着落泪,愤愤不平:“她这么这么无情,一点也不知道少爷的心,这么多年的情谊……难道……难道……真的不要了吗?”
黎循传从袖中拿出早已雕刻好的木雕,放在手里久久难以忘怀。
小老虎的木雕,他去年就雕刻好了。
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坐在椅子上虔诚认真地学着雕刻,期待江芸收到礼物的一天,却又在关键时刻犹豫着没有拿出来。
他想,再等等吧……
子时的更声越来越近,而他的心却只能越走越远,不知过了多久,他手脚冰冷僵硬,手中的木雕蓦然摔落,他看着滚落在披风上的木偶,呼吸终于平静下来。
他宛若幽魂一般起身,跌跌撞撞离开江家小院。
屋顶上的谢来也紧跟着吐出一口气,看着迟迟不肯出来的月亮,抹了一把僵硬茫然的脸。
“黯然销魂,唯别而已,戏曲里说的竟然是真的。”他笑了起来,黯淡的星光落在眼底似有水光闪动。
三月初八,大考还未结束,户部郎中黎循传突然上折子,自请外放,朝野震惊,一时间舆论甚嚣之上。
十日后,朝廷批准,升为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当右参议,即日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