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失莫忘(第6/13页)

“好啦,再揉也不会变成A大。”我被她的动作逗乐,心情变好。

“那我也不去了,我跟你一起上C大。”她的眼神忽又变得明亮,像刚从一个困扰她的难题中解脱出来一般。她声音很大,一句话丢得掷地有声,令原本闹哄哄的教室立时静了下来,同学们纷纷张大嘴巴望向我们。

我猛地站起来,好似看怪物一样地瞪着她:“你又发什么疯!”她平时任性倒也罢了,可她怎么能如此儿戏般对待升学这种事,她从来都不想一想我的感受,为我降级、为我放弃重点大学,她从来不想一下我心中是否会有压力与愧疚。

那天的最后,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我与明媚还在对峙中,她说:“莫良喆我没日没夜地复习不过是想要跟你一起考进A大,虽然你从没说过你的目标是A大,可唐诺是你百分百就是,而如今没有你的A大对我来讲没有任何意义,你为什么一定要强迫我去呢?”

我沉默良久,终是咬咬牙,说:“随你便,如果你执意要放弃,我们就当从没认识过。”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明媚的眼泪,原来爽朗侠气的明媚也会哭。那一刻我几乎要心软对她说好了好了我收回刚才的话,可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告诫自己,不可以,绝不可以。

我只得转身,仓皇地逃离教室。

那整个暑假,明媚都没有再来找过我。我以为她此后再也不会理我。唐诺安慰我说,没事的,明媚的个性你还不了解吗?等她想通你是为她好就会主动出现了。我叹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那两个月又从以前的三人行变成我与唐诺的独处时光,她未雨绸缪买了许多英语专业书籍每天窝在我家啃。她说她一定要好好利用大学这四年,这是她唯一的出路,等她能够自立她一定带着她妈远走高飞,不再受那个男人的欺负。

那种凝重悲伤的表情出现在还未满18岁的唐诺脸上,一点点吞噬了她往日的纯真,这令我心里一阵阵难过,却无能为力。

明媚最终还是去了A大,我们三个一起去报到,搭同一辆客车,坐在最后一排,我左边唐诺中间明媚右边,她自上车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只偶尔偏头与唐诺说两句话。我很多次试图与她搭话,可她一个冰冷的眼神便将我杀了回去。

是在下车后要分别之时,明媚忽然在身后开口叫住已走出几步的我:“喂,莫良喆。”她追上来,我回头,看见不远处的唐诺正跟我打手势,我明白,她是叫我与明媚好好说清楚。

“哎。”她往我身上狠狠擂了一拳头,“太别扭,我们讲和吧。”然后如当日在派出所门口那般,她朝我伸出手,我握住她的,轻轻摇了摇。

在离开时我忽又转身叫住她:“明媚,唐诺第一次离开家,你照顾点她。”

“莫良喆你过分!”她又跳起来开始叫,“我也是初次离家,你怎么不叫唐诺多照顾点我!”

我抚额叹气:“我的意思是,你们互相照顾。”

“虚伪!”直到我走了好远,还听到明媚隔着人流大声冲我骂。

008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明媚更有资格狠狠骂我,虚伪、自私、卑鄙、残忍,我统统都甘之如饴地接受。多年之后细数我们的青春过往,我始终都亏欠她。

没有与唐诺在一起的时光,日子在我看来,既快速又是缓慢的,A大与C大的距离一个城南一个城北,公交车整整一个半小时。那时我们都没有手机,宿舍未装电话,网络也不如现今普及,唯一的联络方式便是书信,可我写三封信唐诺顶多回一次,寥寥几句,说的无非是学习之类。明媚成了我得知唐诺生活点滴的唯一窗口:她参加了学生会主席竞选,她拿了最高奖学金,有学长写情书送花给她被她婉拒,她所有的空闲时间与假期都用来兼职打工赚取生活费,她开始辗转各个画室做人像模特……

在拜托明媚事无巨细告诉我唐诺的生活点滴时,她当场拍桌子瞪着我吼:“莫良喆你是不是变态呀,这是什么行为你知道吗?侵犯隐私!变相偷窥!你一直说我疯了,你才是真正的疯子。”她停下喝口水继续骂,“这种出卖朋友的事情我明媚不干!”她起身抓起包便打算离开餐馆,却在我低低说了一句话后忽又坐了下来。

我说,你不明白那种发疯般地想知道一个人过得好不好是怎样的感受。

很久之后明媚与我提及当日,我们一起对坐喝酒,她喝得有点高了,大着舌头将桌子拍得咚咚作响,她说:“我怎么可能不明白那种感受呢?我比谁都要明白,只是当初有我心疼你却没有人来心疼我。”

重新坐下来的明媚微微低垂着眼睑,然后自嘲般地笑了:“我们都犯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