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失莫忘(第2/13页)
她起身时才发觉我的存在,第一次见面,她坦然自若地打招呼,“你好,我叫唐诺,你呢?”她嘴角扬着清浅笑意,短发衬得一双大眼亮如漆黑夜空里的星辰,就那么异常专注地看着我,等一个回答。
“莫良喆。”我讷讷地答。
她笑笑,往桌子边走去。
母亲很快端来早餐,我要的是稀饭加烧卖,她的是一碗雪菜肉丝面。她先深深呼吸一口,而后埋头大口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大声对母亲喊:“阿姨,你煮的雪菜肉丝面天下第一,我最爱。”母亲回过头温和地笑:“那就多吃点。”她吃得真的很多,母亲给她的碗是最大号,她埋头吃得专注,连汤都不剩一滴,吃完还意犹未尽地咂嘴。我从未见过哪个女孩子像她那么贪吃又能吃的。
我的单车从未载过女孩子,唐诺跳上后座抓住我的衣摆时,我心里一紧,心跳仿佛加速许多,倒是她,很坦然地大手一挥,出发咯!那天她穿了一条洗得有点旧的海蓝色连身裙,我微微偏头,眼光余角瞥见她的裙摆在晨风中轻轻飞舞,似有清香袭来,我有刹那走神,单车一晃便磕上一块石头……
“砰”的一声,我们双双摔倒在地。顾不得手肘传来的酥麻刺痛,我慌忙去看唐诺,她的手掌有血迹渗出,可她硬是没有痛呼一声,爬起来将单车扶起,仔细检查后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掉链子。”
“你的手……还有你的裙子。”她的裙子在慌乱中大概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裙摆裂开一道长口子。
她低头去看,然后笑笑:“没事,用针缝一下就好。”她说得云淡风轻,笑也是。虽才第一次相处,可我发觉她真喜欢笑。她大概不自知,她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
那天我们赶到学校时,刚好踩准早自习的铃声,唐诺跳下单车一溜烟跑得飞快,跑了很远她又忽地回头,冲我大声喊:“谢谢你啊,莫良喆。”
清晨的柔和阳光细细碎碎地洒下来,打在她眼角眉梢,她的脸颊仿佛氤氲成一团金色光芒,隔了好一段距离,我不禁看呆了。
003
晚上吃饭时,我装作不经意地问母亲:“那个女生是你请的帮工吗?”
母亲愣了下才意识到我是在说唐诺,她摇了摇头:“不是。”
几天前她在店里吃完一碗雪菜肉丝面后,跟母亲说她没钱付,然后指了指水池旁堆得高高的碗说,但是我可以把这些都刷了。母亲说没有关系,可唐诺却十分倔强,她振振有词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也并非乞丐。争执了许久,母亲无奈,也只得随她去。接下来几天,她早早便赶来早餐店,以自己的劳动换取每天的早餐。
“那孩子真懂事呀,就是命不太好。”末了母亲无限感慨。在她细细碎碎的念叨中,对于唐诺,我大抵有了个粗略了解。
两个月前,她随母亲嫁入杨柳镇,据说这是她母亲第二次改嫁,她现任继父谎称在杨柳镇开了个大型煤矿,一开始时确实对她们母女俩大方豪气,可跟他回到小镇领了结婚证后,母女俩才蓦然发觉,这个男人不过是那家大型煤矿里的一个小管事。没钱也就罢了,还爱打麻将,每天坐在街头的茶馆里不知归家。赢了欢喜,输了便拿她们母女俩出气,唐诺的日子自是不好过。
后来我曾问过唐诺,既然他这样对你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那时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她依旧每天很早来店里刷盘子,我特意早起帮她,然后一道吃早餐,再载她一起去学校。
“她是为了我,想给我一个健全的家庭以及更好的照顾。”我记得唐诺回答我时的表情,那时已是寒冬,浓厚雾霭包裹着她冻得通红的脸颊,我们推着单车并肩而行,偏头,便见她神色黯然,一点也不似她平日里的明朗。
“他每次输钱喝醉酒就往死里打她,身上新疤遮不住旧疤,可她不许我声张也阻止我报警,所有的委屈都独自默默承受。”她的语调很低,还带了颤音。我心里十分难过,对她的感情中又加入了一丝心疼。
其实在清楚对唐诺的感情后,我曾写过一封情书给她。那封信写得很长,反复措辞,花了五天才完成。我打算在1999年最后一天拿给她,全世界的人都在宣言,世纪末的最后一天,应该干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情,才不枉此生。我不知道别人在干着多么壮烈、多么值得书写的大事件,于我来讲,向唐诺告白这件事比之任何,都更要轰轰烈烈。
只可惜,我的初恋也失败得轰轰烈烈。
唐诺拿着我写给她的情书来教室找我,那天学校有跨年文艺晚会,整个校园都是喧闹一片,她穿过打闹的人群,走到我的课桌旁。我的座位靠窗,彼时我正趴在窗台上看楼下操场上的一场篮球比赛,她从后面拍我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