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失莫忘(第12/13页)
明媚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女孩。
第一站是从A城到北京,路途遥远,可唐诺执意要买硬座票。她将头倚在窗户上,指着车厢连接处轻声说:“那天我就蹲在那个位置,我痛经痛得很厉害,额头上大颗的汗珠往下淌,人几乎快要晕过去。一拨又一拨的人从我身边经过,可没有谁停下来问我一声。只有他。”
“我还记得当时他的脚步已从我身边跨过去又缓缓退回,蹲下身来,问我,你要不要紧?声音如温暖春风,掠过我心头。”
“后来他将我带到他的座位,又去倒来开水给我喝。”
入夜行驶的列车上,灯光惨白,周身喧嚣的声音此刻都变得不真切,唯有唐诺似呓语般的话在我心中起起伏伏。
这个故事我听明媚简单提及过,唐诺某次出差北京,回程火车只买到无座票,恰逢生理期,然后遇见了她生命中第三份爱情。他是一名自由摄影师,家在A城,可每年大半时间都在旅途上。
这次唐诺不再是先爱上的人,他们彼此相爱。与他在一起的一年里,唐诺曾对明媚说,这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未来大概不会有更好的了。
只可惜上天似乎从来都见不得人太好,他被查出感染艾滋病毒,绝望之下,以最愚蠢的方式来寻求永远的解脱。
在大半年时间里,我陪唐诺去了许多地方,大江南北,走过沙漠,看过大海,看过无数场日出日落。每到一处,她都在呢喃着那个已经不在的人的点点滴滴。她说,当日我们约定要来这里的,他答应过我要给我拍照,贴满家里的墙壁……
我知道,这是唐诺的一场回忆之旅,她与他曾约定要去的地方,他失约,她却义无反顾地奔赴,跋山涉水而来,她以这样的方式来深深想念他。自他走后,她便将自己的时间停止了,她只愿活在他还在的那个时光匣子里,不愿出来。
这场旅途,与我无关,但我甘愿陪她。
我们的最后一站,是苏州。时间已悄悄滑到2008年的初冬。唐诺说,他最喜欢的城市就是苏州了,沧浪亭、昆曲、评弹、姑苏城外寒山寺,一切都令人着迷。
大凡她想去的,我都陪伴左右。我们去沧浪亭,找一间小亭子闲闲坐了整个下午,什么也不做,就那样傻傻地发呆。入夜便去山塘古街沿河散步,远远地总会听见商铺里传出评弹的调子,咿咿呀呀的琴声落在人心上无端便生了惆怅。
唐诺在苏州的最后一天,我们去寒山寺烧香,她跪在佛前无比虔诚的模样,她将心愿轻声说出来,她说,愿我最好的两个朋友,莫良喆、明媚,往后的日子喜乐平安。
我心头一颤,她像是在说遗言。
唐诺是偷偷离开苏州的,她不告而别,只留了一张便笺纸放在旅馆前台,她写:谢谢。
我看着那两个字,忽然间落下泪来。
015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与唐诺失去了联系,就连明媚也不知她的踪迹。直至2009年春天我的生日,竟然收到她的包裹。拆开,是十个信封。每一个信封上都有字,最上面那封写着:给莫良喆2009年生日。其余九封,依次是2010年生日、2011年生日……
我拆开第一封,是一张音乐生日卡以及一张信纸,信纸上有长长一段话:
我记得你曾抱怨过我记不住你生日,这可不怪我,我记性不太好嘛,老弄不清楚你究竟是4月5号还是5月4号,真痛苦。这次我回老家碰见你妈妈,我特意问了她三遍,才记住。可是你也知道呀,我健忘,索性未来十年的生日卡都写给你。不过你可不能一次性全部拆掉哦!
最后她写,莫良喆,对不起。
她懂得这些年来我所有的情意,她懂,所以,她说对不起。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唐诺有着俏丽短发,明亮大眼睛,清浅笑容,在夕阳西下的操场上与一只排球死磕,毫无章法地抛球,球滚落好远,她捡回来再抛,如此反复,不知疲倦。
半夜梦醒,一头一脸的汗,我心里忽然间升腾起一股无可名状的恐惧,再也无法入睡。
那种恐惧带来的心神不宁并未随着天亮而消失,直至几天后明媚找到我的公司来。
那是我第二次见明媚落泪,她蹲在我面前,双手抱肩,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般,发出悲怆的呜咽声。
唐诺最终还是放不下,选择同样的方式追随那个男人而去。我早该预料到,她的爱从来都是这么激烈,像一块尖锐的玻璃,刺穿别人也刺穿自己。
她最后一条短信发给了明媚,她说,不要为我伤心,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一连两天,我窝在出租屋里不吃不喝也不睡,就那么傻傻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脑袋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