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一时用舍非吾事

我有做李斯之心,你可敢做赵高吗?

月池一直以为, 在经历了宣府和鞑靼之事后,世上已没有什么事能将她彻底激怒。可今天,刘瑾做到了。她已是怒到了极点。

刘瑾都被吓了一跳, 可在回过神来后, 就是讥诮一笑。他吊儿郎当地道:“怎么了,你是不愿意, 还是不甘心?”

月池还没来得及答话,刘瑾又道:“恐怕是既不愿意,又不甘心。从十三岁如履薄冰干到二十九岁,为得就是不像寻常妇人那样,靠皮肉和肚皮过活。可没想到了, 到头来还是得走上这条路。那这十六年的辛劳,又算什么, 难不成就是一场笑话?”

月池紧握着双手,面色就如冬日的寒夜一样阴沉。她道:“刘太监,你也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你既然知道,就该明白,我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那种,可悲可笑、可叹可恨的地步。”

刘瑾大笑道:“你错了, 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这个世道从来就没给过我们选择的机会。”

他的眼睛亮得像两盏灯:“你觉得很委屈, 很不公对不对?可我告诉你,这个狗屁世道,就是这么委屈, 就是这么不公。我在这宫里呆得太久太久了, 有真才实学的就是比不上会溜须拍马的;恪守职责的就比不上会媚上欺下的;廉洁奉公的就是比不上贪赃枉法的!”

他继续道:“于谦为了大明王朝连心血都呕出来了, 结果怎样呢,被当街斩首。王振害死了那么多的勋贵、将士,英宗爷居然还在京都为他建旌忠祠。宪宗爷要好一点,可朝堂一样有纸糊三阁老。那个万安在君前奏对时,屁都放不出来一个,只会叫万岁,被人戏称‘万岁相公’,不也仗着万贵妃的势坐上内阁首辅的位置了吗?当时礼部侍郎邢让、国子祭酒陈鉴,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他们难道不委屈吗?到了孝宗爷,被张氏兄弟奸污的宫女,被他们打死的老百姓,一抓一大把,可即便是你李侍郎立朝,也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为什么?你想过吗?”

月池深吸一口气:“……这正是我站在这里的原因,这就是我兢兢业业干了十六年的原因!”

刘瑾摊摊手道:“可王法就是污糟的,你怎么能指望你的努力就能收到应有的回报?我说话是直了些,可都是金玉良言啊。你这十六年的辛劳,敌不过众口铄金,敌不过蛇鼠一窝,在一位太子面前,更是连狗屁都不如。”

他拍拍她的肩膀:“你与其在这里辗转反侧,不如爽快一点,有了一个儿子,不就什么都有了。”

他的声音充满诱惑,月池却觉心寒如冰,她扯了扯嘴角,却还是没笑出来:“我已经失去了无数珍贵之物,难道连胞宫也保不住吗?”

刘瑾摆摆手:“嘿,你这算什么。我不也为了天家去了势吗?你这生一次还能继续生,我可是割了就没了。”

“生一次还能继续生?”月池咬紧了牙,“你觉得我这个身子骨,在怀胎十月后还有命吗?你当然知道,你只是不在意,毕竟你只是想提前预定当下一任皇帝的狗而已。狗到底改不了吃屎。”

刘瑾眼中浮现怒意,很快又压了下去,他打量了她一周,想到她接二连三的病,这才道:“……好像是有点勉强了。”

他一抚掌,轻描淡写道:“那就只能去母留子。找个身份低微的丫头,借腹生子,再斩草除根。生恩不及养恩大,刘娥并非宋仁宗亲母,可依然是临朝称制,不也过得挺好?”

月池的双眸中似要冒出火来:“你是怎么把伤天害理之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刘瑾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你怎么是这个样子,让你自己上,你不干,我们找个人替你上,你也不干。你该不会以为天上会掉馅饼吧?”

月池气得嘴唇发白:“天上当然不会掉馅饼。可我却以为,去母留子不够保险。”

刘瑾诧异地看着她:“是啊,不是亲生,到底隔一层……”

他一语未尽,就听她道:“不如去父留子,来得干净利落。毕竟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父子相残,也并非罕事,我有做李斯之心,你可敢做赵高吗?”

刘瑾被惊得怔住,许久说不出一个字:“……你、你疯了?那是真龙天子!”

月池放声大笑:“我早就疯了,就是被你们这些王八蛋逼疯的。怎么,我们就活该被碾进尘里,跪下不够,还要去舔他的鞋子?我要杀他,比谁都容易,同床共枕之后只会更容易。”

刘瑾忽而冷静下来:“可你忍心吗?戏文里唱‘短短人生一照面,前世多少香火炎。十世修来同船渡,百世修来共枕眠。’”

他的声音嘶哑,如泣如诉。月池的脸上一片空白,她怔怔伫立了良久,轻声道:“可你见过砧板上肠穿肚烂的鱼,去谈情说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