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一寸还成千万缕

这次他咬着牙终于写了一个“斩”字。

刘公公正在家如坐针毡, 他无时无刻不想让李越死无葬身之地,可事到临头,看似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时, 他反而焦躁起来。他穿着竹绿色的纻丝, 端得是色泽明丽,光耀射目, 在厅内却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窜来窜去。

他在东厂的亲信都被张永死死盯住,他不敢轻易调动。以往还能从御前打探一点儿消息,如今那边也把嘴闭得同蚌壳一般。他只能让自己的几个家奴守在李越家附近,装成路边小摊里的伙计,希望能捕捉到一点儿消息。这些人等了不知道多少天, 终于看到了面色铁青的朱厚照大步流星地从李越家里冲出来。

刘瑾听到消息后,心中只有两个字:“稳了。”

接下来, 他想方设法联系上司礼监的大太监李荣,司礼监执掌批红,降敕批疏必会经秉笔太监之手。只要和李荣那边打通关窍,他就能第一时间知晓皇上对李越的处置。然而,他等了许久,宫中连处置给事中和涉案御史的上喻都发了下来,其中居然没有李越的名字。

宫中将言官击登闻鼓界定为伪造证词, 戕害同僚,以下犯上。据俞泽供词招供, 其中还有人与世子案有所牵扯,所以圣上下旨命三法司逐一排查,掘地三尺, 都要找出幕后主使。与刘瑾勾结的御史刘宇因为在事发前几天去过六科廊, 因而也被关了进去。

这下刘公公的心情, 一下就由高峰跌入谷底。他以为皇上会顾念法不责众,没想到万岁根本没有把这一票人当一回事,既然都不听话,那就都换了。他还找出了合适的理由,站在道德制高点,换得名正言顺。

万一刘宇供出他来,万岁绝不会公开处置他,因为若证明他真如六科廊所奏是幕后主使,岂不是说明是皇上错了,误判了吗?但万岁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他会忍他一段时间,到风声过了,找个理由再把他千刀万剐。

刘瑾想到此就不由打了个寒颤,不不不,刘宇应当不会如此不智,若他一口咬定自己掺和进来是由于义愤填膺,受了刑之后还有出来的机会,可若是招供了,那是全家都必死无疑啊。

刘瑾想到此,这才稍稍定了定神,他汗涔涔的手上青筋鼓起:“还有机会,还有机会的……”实在不行,还可以直接将刘宇灭口。

不过在这之前,他一定要把李越也彻底打落深渊。可他该怎么做呢?就在刘公公苦思冥想之际,李荣那边突然传来了消息,李越上本请求外放了!刘公公简直喜出望外,这才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这还不把皇爷气死。

朱厚照的确快气死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月池的奏本,仿佛要烧出两个洞来。月池以非常谦卑的语气写得是:“……臣无福,近日病势尪羸,啘呕不断,恐难当大任,恳请万岁允臣外放……”

谷大用胆战心惊地偷窥朱厚照的容色,只见他死死咬着牙,双手都在不断地颤抖,他连声道:“好,好,好,好得很,好得很!”

他一扬手,一叠光洁的笺纸哗啦一声飞出去,雪片一样漫天飞舞。殿内所有的内侍宫女都跪了下来,谷大用的头深深地伏到了地上,声调颤得就像快绷断的弦:“万岁息怒,万岁息怒啊。”

大家都敏锐地感觉到不对,乾清宫近人都能拿的住朱厚照的几分脉。皇爷就是个炮仗脾气,怒气虽然来得快,可也去得快,因为他是不会忍耐,也不必忍耐的,有气一般当场就发,发过之后也就罢了,些许蝼蚁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可这次不同寻常,乾清宫上的铅云竟堆积了三四天,而今这场暴风骤雨终于到来了。

朱厚照捂住胸口,瘫回到宝座上喘着粗气,半晌方道:“拿纸笔,拿纸笔来!朕索性就成全了他!让他滚,滚得越远越好!”

谷大用磕头如捣蒜,他心中暗骂,这位活祖宗,就不能消停个一时片刻吗?只是一面骂,一面还要保住李越,他和李越是利益共同体,他是李越在内廷的耳目,而李越就是他在朱厚照面前的免死金牌,如不是到了生死一刻,他是不想拆盟的。更何况,如今是李越下万岁的脸子,可不是万岁不想保住他。

他两下就挤出了泪水:“使不得,千万使不得啊。爷,李御史那身子骨,就是尊琉璃美人像,稍微磕磕碰碰的,那可就完了。他就是直肠子,万岁大人大量,何必同他一般见识啊。”

朱厚照的脸沉得都可以滴出水来:“直肠子?哼,啘呕不断,是啊,他就差没直接指着朕的脸说,看着朕就想吐了!”

阴冷的杀机像湿漉漉的水雾一样在空中凝结,愤恨和难过的神色交替在他脸上浮现,他不断告诉自己,这个人留不得了,到了必须该杀了他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