ⅩⅩ(第6/11页)

假如我不收缴你的手机,集体士气会受影响;而收缴无疑会更加深你对我的误会,也加深你的伤痛。

你从去年暑假开始塑造了一个成熟男性的形象,自己又摧毁了他,就摧毁在你把手机公然放在桌面上那个动作上。想想真的很有意味。我和你是以收缴手机开始亲近,又是以收缴手机拉开距离。你很响地放下手机,看了我一眼,意思是:不是要收缴吗?来吧!我假装注视燕子复习的英语模拟考题书上的情景作文,上面标着20分,眼睛的余光却看到你把那字条拿起,放在你手机上面。你周围的几个学生开始叽叽咕咕地议论。

杨晴回过头,轻声说了一句:“刘畅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不是看见了吗?!”你顶她道。

“玩手机干吗在晚自习课堂上来玩?不会回家玩去?”杨晴站起身来。

我发现眼前的杨晴又高又瘦,苦到极致的高三生活竟然让她又长高了,所谓石头再重,压不住春笋拔节。此刻我已经来到你课桌旁边,轻轻按了按杨晴的肩膀,拿起你的手机和字条。我压根没有接受你的挑战,连交锋都避免了,尽量低调地处理这件事,让它在四十几个人的注意力上少留痕迹。但你还是笑了笑,自己跟自己笑,笑的时候下巴和头扭出个角度,可以跟Devil May Cry(《鬼泣》)中的主角媲美,狂,并且拽。

你知道我收缴了你的手机后必然会产生一个回合的交谈,近距离的,私下的。那样你就得逞了,就赢了我。而我在晚自习下课铃就要打响前,把你的手机不着痕迹地又放回你的课桌上。你从书本上抬起头,发现自己原来没有赢。我也没有赢,这场较量中没人赢。我拉着杨晴边走边谈,往停车场走,看起来我们在紧张地商讨教室的布置:把黑板上方的国旗重新上色,把“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等口号重新写过,新鲜颜色会振作精神,等等。实际上我在躲避你直接跟我交谈。我在你的目送中上了车,我让杨晴也上来,说我把她送回家。那时她母亲已经租了钉子户的半间房,跟另一个班的同学家合租的。

回到我自己家,打开手机,我看见十来条未读短信,都是畅儿你发的。最后六条是重复发的:“如果你不告诉我真实的原因,我今天就在你家窗外过夜,就像去年暑假那样。”

你在前几条短信中写了你判断的真实原因:

“你和他发生那件事了?”

“难道你们一直有那种关系?”

“是你主动还是他主动?”

“是他强行与你的吗?!”

“一定是他强行的!这头大牲口!”

我从一间屋走到另一间屋,走投无路。我多次拿起手机,想横下心把一切都告诉你,但手指又畏缩了。畅儿,那天晚上我几乎想放纵自己,让自己去爱你,因为从去年暑假我已经渐渐把你和世界上所有男性分离开来。你的活力、爽快、单纯和明朗,无一不弥补着我生活中的所有缺损。你能弥补的何止我的生活?干净透明的你足以抵消多少刘新泉们的猥琐和卑鄙。连你父亲和我之间都存在一个龌龊的小秘密:去年暑假他送你来我家补习的头一天,趁你和叮咚去阳台上看花,他伸手在我腰上掐了一把。我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我不想对他这个小动作认账,也不想他来认账。有时我看着你,看着你,突然怕自己看到那个三十年后的刘审计师。假如我呼应了他的小动作,无论正面或负面的呼应,那么他寂寞无聊接近麻木的心会被刺激一下。他无非是找这种刺激。对三十六岁的一个单身女人,他可不能省着我,得让我派点用场。和你近距离接触之后,连天一的感情对于我,都显得过于曲折,沉重,晦暗。所以天一说我移情别恋并没有太屈我。

我来到窗口,看见路灯下面站着的少年。你说到做到。我从窗口挪开,坐到小餐桌前,咬住嘴唇,飞快地在手机上按出一句话来。不那么快我一定会中途撤退:“不是他强行的。”

“我不信!!!”

“真的不是。”

任何反应都没有了。我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心如刀割。我想你在愤怒,爱迅速地转化为恶心、鄙薄,最终转化为恨。恨我就对了,恨可以让你离开我时少些疼痛。我一直咬着嘴唇,疼得钻心:让你这个三十六岁的女人不安分!让你玩火!

“是最近发生的吗?”十几分钟后,你的短信来了。似乎刚从昏迷中醒来,不甘心,还要刨根问底。

我没有回复你。

“亲爱的心儿,这不能改变我对你的情感。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还允许我爱你。只要让我爱,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