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重阳(第14/15页)

听她说先太子萧氏暂且安然无虞,他才微微松了口气。她说起萧氏中毒之事,他不由叹道:“太子妃高义。”

原来萧氏有意毒杀孙靖,但孙靖狡猾多疑,饮食又特别注意,下手十分不易,若是一次失手,只怕再无机会。萧氏便托他寻得一种奇毒,这种毒药有一股花香味,发作得慢,不知是不是孙靖早有提防,还是中毒太浅之故,孙靖直到出城决战之时,亦无中毒之迹,反而是萧氏,被这种毒蚀入心脉,差点丧了性命。

她听他如此说来,方知萧氏中毒之故,两人不由唏嘘感慨一番。这时候正巧裴源命人送了午食来,说是午食,也不过是军中自携的干粮而已。他率军苦战一天一夜,早就饿了,接过来一看,除了四个炊饼,另有几片鱼鲊,他便将鱼鲊都递给她,她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不饿。”

“那也陪我吃一些。”

听他如此说,她便拿起一片鱼鲊,撕下一块,夹在炊饼里,却递给他。他着实饿了,一接过来,就咬了一大口,她这才从鱼鲊上撕下一小条,放在嘴里,细细嚼着。

他三下两下吃完一个饼,却扎煞着双手,等着她替自己包第二个饼。果然她见他吃完,就又拿起一枚饼来,撕开鱼鲊包在饼里递给他,他接过饼,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问她:“你今天就留在云光殿吗?”

她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让桃子留下来照料,我待会儿还是出城,回定胜军大营去。”

他不由怅然:“那我又有好多天见不着你了。”

确实,他还有诸多大事要忙,不说别的,入城之后,接管京都城防,安置大军,清理宫室,说不得,还要预备迎天子入城,太多太多事情了。

说话间,他已经吃完了第二个饼,她于是又包好了一个饼,递给他时却看见他手肘之上的血迹,不像是沾染的,倒像是从衣甲内透出来的,忙问:“这是怎么了?”

李嶷抬肘看了一眼,浑不在乎:“不知道什么时候擦伤了,没事。”

她却瞪了他一眼,立时遣人去问桃子取伤药,又令人重新打了热水,待解开他袖甲一看,伤口长约六寸,阔约半寸,伤口处皮肉绽开,都翻起来了,更显得伤口骇人。她不免气急:“这是擦伤吗?”

他笑嘻嘻的只是不说话,她仔细而小心地用布巾擦拭掉伤口旁的血污。血污早就凝结,她怕触痛他,所以擦得极是小心,正在那里一点点用湿布巾蘸去血污,忽听他道:“阿萤,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她不免横了他一眼,说道:“尽说些混话,难道就为着这个,你故意惹我生气?”他却只是一笑,看她低着头,一点一点,细心地蘸去血污,心里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舒适。

那伤口既长又深,所以她仔细地擦了很久很久,才将四周的血污都慢慢擦掉,然后又轻轻地扫上伤药,另用干净的细布包扎起来。待一切停当,她抬起头,忽然发现他已经就那样歪靠在凭几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多久不曾阖眼了,也许两天两夜?甚至也许更久。自从开始攻城,他身为主帅,自然是每日千头万绪,夙夜不懈,昨日城外苦战,又是一夜未歇。今日收复西长京,直入宫城,大局终定,她又在他身边,他终于放心地睡着了。

她轻轻地,无声无息地,小心地放下他的手肘。他身形高大,就这么歪在凭几上,睡得定然不甚舒服,但他眉眼是舒展的,坦然而安逸地就那样睡着了,长长的睫毛覆下来,遮住了眼下的一痕乌青。他大概好几天都没合眼了,熬得眼睛都微微凹进去了。太阳从长窗里照进来,光里飘浮着万点金尘,他的呼吸绵长而深重,是一个困乏太久的人,走了太远的路,经历了太久的厮杀,这时候终于能歇一歇了。这一刻真安逸啊,连她都想俯身也依靠着他,一起歇一歇。

但她怕吵醒了他,只是轻轻地,无声地坐在一旁,有几分痴怔地看着他的睡颜。他太年轻了,也太好看了,其实她见过很多翩翩浊世佳公子,他与众人都不一样,牢兰关的风沙让他粗糙而疏朗,可他明明是个眉眼如此好看的人啊,好看到甚至可以称得上精致,她抿着嘴无声地笑起来,这天下所有的人,都比不上她的十七郎。

他也没睡多久就惊醒了,一抬眼看她支颐展颜正看着自己,不由得说道:“我怎么睡着了?”

她笑道:“也就一炷香的工夫,没多久。”又告诉他裴源遣了人来,她问过不算是十万火急的事,便暂且没有叫醒他,让他多睡了这半刻。他听说了,忙忙传人进来,待说完军务要事,一转头,才发现她早就走了,一问,果然是出城回定胜军大营去了。他抬起手肘,看她替自己包扎好的伤处,不由得心头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