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3/35页)

在办公室找到学生口中的齐老师,我和她一起冒雨赶向刘强的家。齐老师一路安慰我:“山里人靠山吃山,得点病都习惯弄点花花草草煮汤吃,我们这儿的孩子从小就去山里采药,都是很有经验的,你不用担心,说不定他们现在正在刘强家里,雨太大才没及时回来。”我勉强嗯了一声,想开口却不能说出别的话,冷雨打在路旁不知名的老树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紧紧敲在心坎上。我只知道不停往前奏。齐老师在后面嘱咐我:“颜老师你慢点,小心路滑。”在她的嘱咐声中,我一分心就摔了一跤,幸好被一棵卧倒的枯树缠住,才月没有滑下山坡,手机却从日袋里掉了出去,眨眼隐没在坡下的草丛中。

齐老师惊魂甫定地把我拉上来,再次保证:“颜朗不会有事的,多半就在刘强的家里等着你,颜老师你走路小心些。”

半小时后,我们赶到刘强家门口,天已擦黑,推开院子里的篱笆门,正屋的门窗透出一点如豆火光,有人正从屋里出来,我脱口而出:“林乔。”

他走近几步,目光似在辨认,但半路上那跤摔得太狠,全身上下都是稀泥,让他很难辨认出我是谁。

我又喊了他一声:“你怎么在这里?”

他愣了愣,终于根据声音认出我是颜宋,右手抬起:“你脸上身上都是怎么回事?”我本能往后退了一步,他的手在半空顿了十来秒,被雨水打湿,泛着冰冷的白光。

我抬起袖子边擦脸边客套:“没什么,刚才不小心绊了一跤,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顺势将手收回大衣口袋,看了我半晌,别开视线:““我过来给这家人看病,他们家只有母子俩,母亲卧病在床,这么晚儿子还没回来,她担心,我就出来帮她找找,正要去你们学校。”

我心底一沉,两条腿像被白蚁蛀空的朽柱子,风一吹,以能应声而断。屋里传来咳嗽声,持续了好一阵,林乔望着我,神色模糊不清,内屋里的女声微弱道:“是强强回来了吗?”

我提高音量:“屋里的是刘强妈妈吧?我们是刘强的老师,今天雨大,他和其他几个同学晚上都住学校里,免得家长们担心,我挨个儿来通知你们一声。”

刘强的母亲在屋里道谢。

一旁的齐老师低声道:“你……”你了半天,没你出个下文,看样子是要安慰我两句,却一时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这样黑的夜,这样冻人的天气。我想起从前老家有个熟人开夜车出了车祸,晚上,又是冬天,找不到人求救,结果活活冻死在野地里。手冷脚也冷,心里空得厉害,身上的擦伤也在一瞬间疼痛鲜明了起来。

走出篱笆门,除非刘强的母亲在房子四周装满窃听器,否则绝无可能听到我们对话。我问齐老师:“你知不知道孩子们平常都去哪里采药?”

尾随着我们一路出来的林乔皱眉:“采药?”齐老师向他解释:“颜老师的儿子和刘强下午就去山里采药了,人一直没回学校,我们就来刘强家里看看,以为他跟着刘强回家了。”话没说完,他转头对我道,“你别担心啊颜老师,千万别担心,现在是冬天,蛇啊虫子啊都冬眠了,我们这儿的孩子又有经验,虽然雨下得大也不至于走着走着着摔下山,今天晚上没什么光亮,他们多半迷路被困在山里了,人肯定还是平平安安的……”我心中其实也这样安慰自己,但此种安慰好比望梅止渴画饼充饥,不仅不能缓解心中恐惧还使人越想越恐惧,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齐老师还要再说点儿什么,被林乔不客气地打断:“麻烦您在前面带一下路,虽然没什么危险,但两个孩子在山里也难免害怕。”

我们走在狭窄的山路上,唯一的一支手电筒握在最前面的齐老师手中,悠长而昏黄的光线照亮脚下的蔽类植物。暴雨渐渐停息,只在空中飞舞可有可无的雨丝,像下了漫天的暴雨梨花针。我想,颜朗正被困在这黑黢黢的大山的某一处,等着我前去营救,那是我的子,和我相依为命八年的儿子。路上差点儿又被绊倒两次,林乔扶住我,但这种前进方式太过不便,最终改成手握着手。我挣扎了两下,被他镇压,他皱眉解释:“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怕你摔倒。”我们边走边呼唤颜朗的名字,这一辈子都没有叫过他这么多次,声音回荡在大山之间,,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嗓子都快喊哑,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馈,估计他们都以为我要哭出来,齐老师一直给我打气:”没关系,这一片找不着没关系,我还知道一片,我们到那边去看看。”林乔甚至把随身携带的手绢拿出来给我使用,但我已过了最害怕的阶段,已经相当淡定,反而安慰他们:“不急,慢慢来。”因为我已经打定主意,假如颜朗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去陪他,他一个人一定害怕,外婆在养老院过得很好,天天和同龄的老头老太太们下棋打太极,不用我担心,妈妈再过五年出狱,她在牢狱里学会了做塑料花,而且在做塑料花的比赛中次次第一,出来后可以开一个卖塑料花的的花店聊以为生,也不用我担心;秦漠……秦漠什么都不缺,以后他会找到更好的,更不用我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