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第7/11页)
两人回到座位。客人陆续离开。顾士海兄弟站在门口送客。曲终人散的感觉,也是一桩大事完成。大厅渐渐空了,最后留下的,都是嫡系,聚拢来坐成一桌。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不知谁问了句“清俞几时再去新加坡”,顾清俞回答“还没定”。又是安静一阵,服务员上来收拾碗筷,乒乒乓乓。众人站起来朝外走,挽着肩,或是搭着手臂,这样的日子,是比平常更需要彼此扶持。有些脱力的。心里空荡荡,连说话都似是带着回音,盘桓几圈才出来,多了些沧桑感觉。
出租车上,顾清俞收到施源的短信:“节哀顺变。”她回过去:“谢谢你送了花圈。”白天也是无意中看到,某个花圈上落款是他的名字,粗粗过了一遍,没见到人。他道:“小时候奶奶常做萝卜丝饼,我待在旁边看,揩了不少油。那味道,我现在都忘不掉。”顾清俞道:“小时候的味道,是记得牢些。”半晌没回音。把手机放回包里。心想发信息便是有这好处,想停就停。转向窗外,淅淅沥沥开始下雨,街景成了模糊的光影,一圈圈的,晕开。像泪眼望去的世界。这时手机振动了几下。是电话,施源打来的。
“还没休息吧?”他问。
“在车上。”
“心情好点没?”
“还好。”她停顿一下,“谢谢。”
沉默片刻。他告诉她:“——我妈也没了。”
她吃了一惊,“几时的事?”
“就上个礼拜。前天大殓。”
窗外的雨又大了些。雨刮器来回跳动,发出吱嘎的声音。她问他:“你在哪里?”他道:“不用来安慰我,我现在挺好。”她又问:“你爸呢?”他道:“我叔叔陪着他。”她一怔,“叔叔?”他道:“我爸的表弟,从加拿大回来。”她哦了一声。手指在腿上弹动几下,没忍住,“定位发给我。”语速有点快。他愣了愣,“什么?”她道:“我过来找你。”他道:“我说了,不用安慰——”她打断:“不是安慰你,是让你安慰我。”
葛玥把宝宝哄睡着,洗完澡,拿了本杂志,上床。一旁,顾昕对着笔记本电脑。她瞥一眼,“单位里挺忙?”他嗯的一声。她道:“再忙也要注意休息,这两日已经够辛苦了。”他目光不离屏幕,“晓得了。”她放下杂志,起身去厨房给他削了个苹果,切成片端过来,“吃点水果。”他一怔,“深更半夜吃水果?”她道:“反正你还没刷牙。”他道:“苹果要白天吃,金苹果,晚上就是铜苹果了。”她笑笑,“央视都辟过谣了,没这回事。苹果什么时候吃都一样有营养。”叉了一块递过来。他察觉她的执着,接过,目光扫过她身上,又是一怔——她穿着白色超短睡裙,胸口处透明蕾丝围成一个偌大的心形,上半身若隐若现。再看去,脸上竟还化着淡妆。她目光与他相对,“新买的裙子,你说过,喜欢看我穿白色。”他挤出个微笑,“不错。”又转向电脑。她停了停,伸手过来,搭住他的手臂:“——我唱段越剧给你听,好不好?”
他朝她看。她脸上带笑,笑得比往日要甜,涂过睫毛膏的眼睛亦添些妩媚。她不待他答应,便开始唱:“我家有个小九妹,聪明伶俐人敬佩——”唱得居然不错,声音与平常说话时略有不同,更圆润娇柔些。他毕竟与她是夫妻,很快听出尾声那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像激动又像悲恸,夹在欢快的音调里。此刻的她,一面是强自掩饰,一面又似要把所有的东西端到他跟前,劈头盖脸地。与她身上那件性感睡衣一样,衣服和人是脱节的,意思到了,感觉却还差了一截。仿佛肉体和灵魂的差距。她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他觉得滑稽,但也有些局促。在她面前他很少这样。当初追她的时候,他也是很随意的,一是本就兴致不高,二来她也不是让男人费心费力的类型,像只听话的小狗,稍做个手势,她便过来了。
一曲结束,她凑近,把头靠在他胸口,或许是想到这姿势不利于睡裙的展示,便转过身,正面对着他,微微仰头,凸显曲线。半湿的长发滑过他头颈,他不自禁缩了一下。想说话,嘴巴一动,便被她抢了先:“我唱得好不好?”他问她:“学过?”她道:“跟着收音机里学的。”他点头,“那不容易。”她问:“再给你唱一段?”他道:“这么晚了,爸妈听到多奇怪。”她有些倔强地按住他的手,脸上还是笑,“我唱得轻一点。”他只好不动。她果然唱得很轻,越唱越轻,渐渐听不清词,倒像哼小调。一边哼,一边抓住他的手,顺着胸口的“蕾丝爱心”,有节奏地,慢慢往下。他有些僵。做这种事还自带配乐,是第一次。想笑,又笑不出。他瞥见她眼角一滴泪渗出,鼻尖耸了耸,又是一滴泪。她撩一下刘海,变魔术似的,泪水便隐去了。或许是男人的本能,他下意识地,抱紧了她。她真是瘦啊,好像再用点力,就能把她拦腰折断似的。触手都是骨头。那瞬他想,似乎很久没这样抱她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从来没有好好地抱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