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6/6页)

“那程家元的事呢?”赵辉忽道,“是有证据,还是没证据?”

陶无忌一怔,未及说话,赵辉已挥了挥手,笑道:“没事,我只是随便一提。换了别人,我不会跟他说这些话。但你不同。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说得官方些,叫赏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很亲切。人跟人是讲缘分的。就像我们出车祸的那天晚上,前后加起来也没见过几次面吧,但就是聊得很深入,愿意跟你说心里话。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碰到一个特别优秀的孩子,肯定会有好感,能帮的话就帮他一下、扶他一把,希望他顺顺当当的。看见你,就像看见二十多年前的自己,会感慨,会珍惜,还会有一点儿妒忌。”

“妒忌?”陶无忌不解。

“妒忌现在环境比我们那时候好得多,机会也多。我们花十年做成的事,你们可能五年就行了。就像现在满大街都是美女,除了少数人是真的美,大部分人是因为条件好了,比以前更懂得保养,也会打扮。吃燕窝、练瑜伽、买名牌衣服和化妆品,想不美都难。”

“丑人多作怪也有的。”

“那是少数。”赵辉说到这里微笑一下,“不过你陶无忌绝对是天生丽质,不打扮也能颠倒众生——先天条件好,后天又努力。机会就是给你这样的同志准备的。”说到“机会”这两个字时,稍稍加重了语气。陶无忌回了个笑容。

隔了几日,陶无忌与苗彻一同写报告,顺便把这事说了。苗彻听了先是不语,半晌,扔出一句:

“挺好啊——跟着赵总,有肉吃。”

“程家元那事,我是不是做得不对?”陶无忌问他。

“你觉得呢?”苗彻反问,继而又摇头,“我也没资格说你,二十多年审计干下来,要说一点儿不徇私,也说不出口。讲句老实话,就算你没那么做,我本来也想让你关照一下他。现在要是反过来再教训你,那真成伪君子了。”

陶无忌停了停:“——您说过,规定是放在心里的,不是做给人看的。”

苗彻嘿的一声:“这话其实是自欺欺人。规定就是规定,违反了就是不对。我是老兵油子,倚老卖老也就算了,你别学我。”停顿一下,“——教了你那么多东西,你记得最牢的就是这句。想飞黄腾达攀高枝尽管去,少扯上我。干坏事还要理论依据,无聊不无聊?”

陶无忌没动。见他嘴上说得狠,脸上竟是有些戚然,知道是为了什么。赵辉那段,他方才听了竟是无动于衷,仿佛在说不相干的人。愈这样,愈是能看出他心里难过。他说他也徇过私,声音像冬天地上的枯叶,脆得过了头,一掰就断,碎成粉。陶无忌能隐约猜到几分。真要是不相干的人倒好了,再怎样都无所谓,怕就怕是亲近的人,左右为难。情与理,本就难以兼顾。除非是木头人。

“苗处。”陶无忌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语气郑重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苗彻察觉了,朝他看:“干吗?”

陶无忌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到他面前。照片上,赵辉与老关、老马并排坐在咖啡馆。赵辉端着杯子在说话,关、马二人缩在沙发里,眉头紧蹙,大势已去的神情。

“什么时候的事?”苗彻看完,把手机还给他。

“关老师、马老师找我的第二天,赵总把他们约出去。我借了朋友的专业相机,躲在车里拍的。也有视频,像素够清楚,就是没声音。”

“应该去问FBI(美国联邦调查局)借一个。”苗彻道,“继续。”

“赵总那天问我为什么没汇报,我知道您也想问。其实就是因为没证据,汇报了也是白搭。无用功,还得罪人,这种傻事我不做——跟飞黄腾达攀高枝没关系。赵总待我很好,我也感激他,但不代表我会为了这个放弃原则。”

苗彻看他一眼:“兜半天就为了撇清?”

“不是撇清,是大实话。别人不清楚,苗处您总该清楚的。为了晓慧,我也会努力向您证明,我是个怎样的人。”陶无忌停顿一下,“现在就等您一句话——查还是不查?”

“我倒是无所谓,有点儿替你可惜。领导都想招你当女婿了,橄榄枝成捆往你身上砸,”苗彻问他,“不纠结?”

“只要您不纠结,我就不纠结。”陶无忌还回去。

两人互望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些东西,夹缝里生长,为眼下压抑的话题挤出一丝亮光。瞳孔里的自己,比真实的人轮廓更清晰,黑白分明,也更峻厉些。默契是早就存下的,虽然还是迟疑,前路影影绰绰,看不分明。艰难是可以想见的,却终是添些勇气,还有信心。许久,苗彻把文件夹合上,吐出一口气:

“那就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