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1/16页)
谢晓丹条件反射地要拒绝,突然一个很现实的念头跑出来:不当伴娘就得随礼,这种关系,没个八百一千过不去,当了伴娘不但不用随礼,还能挣红包……算了,反正早晚也得面对大家,总躲着,别人倒真要背地里把你当笑话了。
选在情人节结婚的人,一定是单纯且执拗的人。穿上烟粉色伴娘纱裙的谢晓丹,出神地看着镜中正一脸甜蜜化妆的室友,心中如此认定。可不是嘛,情路漫漫,其修远兮。当下的婚姻,谁能保证这个礼堂就能通向终点?倘若他日分手,岂不是连情人节这个日子都毁了,果真是不留后路。谢晓丹原本以为自己会触景生情,不想真到这一刻,反倒释然了。周遭喧嚷一片:电流淌过麦克风的刺啦声,香槟酒开启时的爆破声,台上台下的开怀的笑声夹着感动的啜泣声,漫天飞舞的仿雪花碎屑,还有空气里弥漫着的那丝淡紫色的甜……
不过如此。谢晓丹静静地想。炫目浪漫的婚礼,不过是庸常生活的一种假象,即便是此刻强拉她和丁之潭来演男女主角,想来也同样会让随了份子的亲朋好友们吃吃喝喝哭哭笑笑地觉得值回票价。只可惜,跨过这道假象之后,生活和昨天一样,并不会有什么改变。新郎官比新娘子大十几岁,谢晓丹听到伴娘团的闺蜜们私下议论:新郎官在四环内有套150平米的三居室,新娘子少奋斗十年!你看,还是房子,一句话,把你从粉红色的爱情幻想里拉回灰色的现实,不许你有任何松懈。
“有现成的房子也不见得是好事啊,那属于婚前财产,住多久都和新娘子没有关系。”田蓉压低声音给闺蜜们“普法”。这一年,本来就丰满的她又发福不少,勉勉强强塞进同款的烟粉色伴娘纱裙里,腋下、胸口、肚子,一堆堆的肉呼之欲出。人,却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显得自信大方,以前是闷嘴的葫芦,现在竟然也敢私下点评他人了。
女友们面面相觑,有个打圆场的说:“那总比找个什么都没有的强吧!现在男的也都很鸡贼,没领证之前,你让他在房本儿上加女方的名字,才没人干呢!人家肯定说领了证就加,问题是领了证之后还加不加,那就两说了,多少人为这种事打架打分了的,要我说,四环内有套大房子先住着,挺好,老夫少妻,等有了孩子,将来还不是都得听老婆的,是吧,晓丹。”
谢晓丹正想起身去洗手间回避下这个话题,不开眼的女同学却端端把问题抛给了自己。她在向自己求证什么?老夫少妻的好处多,还是为房子打架分手的多?仔细想来,她们应该是不清楚自己和丁之潭分手的底细,这种时候,一定要自己先稳住。“是,挺好的,等有了小孩,反正都是孩子的。不过话说北京这楼市,最近几个月好像在降啊,是不是房地产泡沫要破啊!”晓丹成功地把话题转了出去,大家又都齐刷刷地扭头看向田蓉。
田蓉正往嘴里塞一只蛋饺,她一边努力地咀嚼,一边直起身子,张不开嘴,先皱着眉头使尽摇头:“千万别听那些‘砖家’忽悠,北京的房地产哪有泡沫,现在只是阶段性的降价,肯定会有反弹的那一天!”她终于把蛋饺咽了下去,伸着脖子着急地说,仿佛她讲得越坚定,触底反弹的一天就会越早到来。
刚才那个不开眼的女同学又沉不住气了:“蓉蓉,你到底希望房价涨还是跌啊?”
田蓉一下语塞,脸都憋红了,还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桌子人哈哈大笑起来,七嘴八舌地说:“蓉蓉你现在是包租婆,当然希望房价涨了,拜托你考虑一下我们无产阶级的死活好不好,我们连楼花在哪儿都没见过呢,房地产泡沫赶紧破,最好房价腰斩,不对,腰斩都不行,跌到脚脖子才好,我们才买得起房啊!哎,要不然这样,蓉蓉,你反正都好几套房了,你分我们一套也行,咱们要求也不高,不要你的大房子,有个小房子就行,哈哈哈。”
田蓉嘴唇上下翕合几次,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到底也没再说出一句话。她心想,房价要是跌到脚脖子,你们倒是买得起房了,我可就成无产阶级了,不对,连无产阶级都算不上,负产,还欠着银行一屁股债呢,到底是谁不考虑谁的死活啊!话说,我的房子又不是从你们嘴里抢出来的,前几年房子还便宜的时候,你们买名牌,吃大餐,我连方便面都舍不得吃,省钱买房子,还劝你们一起买,你们都不听啊,要怪就怪你们自己虚荣、没头脑,现在想着杀富济贫的美事儿,做梦!
虽然这样一肚子怨气,可田蓉不敢说,她第一次觉得,人心之间,会因为房子,和房子背后所代表的财富,竖起一道高高的藩篱,谁也不要试图去理解墙那边的人心,纵然你们有过共同的青春,共同的回忆,这道墙一旦竖起,一切就都是徒劳。三线城市的会对北上广深的竖起高墙;没有苹果手机的会对有苹果手机的竖起高墙;骑自行车的,会对开宝来的竖起高墙,开宝来的又会对开宝马的竖起高墙……一瞬间,似乎这泱泱大国中,到处都横亘着看不见也突不破的藩篱,密密匝匝,阻隔人心。田蓉心想,幸亏现在是法治社会,要突然来场革命,陌生的人都不论,就这帮心理不平衡的闺蜜,没准都能扑上来抢了自己的房子、革了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