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A轮 2013年10月—2014年春天(第29/35页)
孟舵主宽容地微笑着:真的不急。回去和你太太商量好,不要吵架。
可是那怎么可能。
他很怀疑,如果芮辛真的发现他在外面有了私生子,反应会不会如眼前这般剧烈。芮辛像是遭遇了巨大的背叛,且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人为何要亲手毁掉别人艳羡的平静生活,去追逐一个看起来渺茫的远方,并且是回去那个在得州居民眼中已完全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北京。面对她所有混合着眼泪的责问、逼问,乃至拷问——他才惊觉,也许这是他的错,他自认为从未对她隐瞒过任何事,只是,对于那些他没法表达的绝望,她真的一无所知。他结结巴巴地表达,自己已经近半年都睡不好觉他已经想了太久,这不是心血来潮而是错过了不可能再来的机会,芮辛惊愕地问他:我究竟哪里不好,你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心力找借口离开我。他只能颓然且知趣地闭嘴,觉得自己为何会这么愚蠢。那段日子,如果他们难得地不争吵,芮辛总会发一些新闻链接给他,中文英文的都有,真假参半,讲述北京的物价、房价、空气质量、食品安全是多么险象环生。他开始在后半夜自己爬起来喝酒,琴酒、龙舌兰,直到伏特加。芮辛知道他没睡,他也知道芮辛也醒着,彼此都不会说破,直至天色破晓。
有一天,曙色微明,而他的眩晕刚刚恰到好处。他听见窗口一阵异样的响动,他想也没想就从吧台后面的抽屉里拿出了枪。
也许没有拉开保险,他早忘了该如何正确使用它。他的手微微发颤,不过这都不重要。他轻轻挪至窗边,枪管挑开了一点窗帘——阳光稀薄而宁静,窗台上是两只惊愕地盯着他的松鼠。它们是芮辛的朋友。他们对视了一会儿,他比松鼠先认输。
酒全都醒了。他转回到卧室里去,床铺纷乱,卫生间里传出冲水的声音。他对自己说,下一分钟,只要芮辛出来了,他就把这把枪放在她面前:要么放我回北京去,要么打死我。他发誓,几秒钟之后,他一定这么做。
芮辛开门的动作很轻。若不是因为多年相处,他不会掌握好正确的时机转过身,正正地面对着她微微泛红的脸。她眼睛里有种欲说还休的伤感,手里也拿着一样东西。她把验孕棒颤颤巍巍地举起来,她说:“两条线,你要做爸爸了。孩子需要安稳的家,不要回北京去,好不好?”
他放下了枪。
灵境安静了好一会儿,之后觉得这样的安静有点不合适了,只好吞吞吐吐地说:“所以,其实……是孟舵主破坏了你的婚姻。”
钢铁侠成功地被呛到了,咳嗽了一会儿,只好承认:“可以这么说吧。”
“后来孩子没有出生,对不对?”
“十个星期。她怀孕了十周,那十周里我陪她去产检,去见大夫,去报名那种……教孕妇怎么做妈妈的培训班,去买菜……你笑什么?”
灵境正色,庄重地摇了摇头。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正在买菜的钢铁侠。
“我把那把枪卖掉了,卖给了一个住在三十公里外的人。我不知道如果我留着它,会不会有一天早上在买菜回来的时候顺便崩了自己。第十周零五天的时候……一大早,她说感觉不对劲,我们到最近的医院去看急诊,胎心停了,医生讲不好原因。”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她在医院住了两天,出院的时候,医生特意送我们到一楼大厅,他说你们还年轻千万不要太失望,一定会再有健康的孩子的——她就在这个时候,当着医生、接待处的波多黎各大妈,以及所有候诊的病人的面,扑上来打我,要我滚,她说是我诅咒了孩子。”
灵境难以置信地倒抽一口冷气:“女人说要你滚的时候,其实是想要你认真地跟她道歉……结果,你还就真的滚回来了。”
“从那一天起,五年了,我和她没有正常对话过。”钢铁侠打开服务生送来的账单看了一眼,“我跟她商量过,如果她想离婚,所有的都归她,我什么也不要。她说离婚可以,你把孩子还给我;要么就是,离婚可以,等我跟别人有了一个健康的孩子以后再说。”
“对不起,我不该笑。”
他看着她强忍着笑容的脸,满脸的愉快与明亮——他相信她从没经历过人生中那些修罗道场一般的时刻,这与年龄无关。他心里一阵惨然。她终究也会变得面目狰狞,也会惊愕地看见自己面目狰狞时刻的表情,早晚——她已经选择了关景恒,那么估计只会早不会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