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戏 致远行者 12(第14/14页)

  杜兰的葬礼在纽黑文举行,葬礼当日天气晴好,日光清朗,风过流云。

  他的朋友们从世界上每一个地方赶来,都穿着黑色的衣服,眼睫眉梢充满沉郁。童桐给我看网络上的新闻,媒体纷纷致哀。有法国媒体称他是用镜头探索天空的王者,那篇文章字里行间充满了对一位伟大艺术家辞世的悲叹;文章配图是杜兰斜背对镜头站在一棵巨大红杉之下,只露出侧面,右手抬起,安闲地抚弄头发,有风掀起他黑色风衣的衣角,他的模样像是要离开又像是要留下来。巧合的是我记得这张照片是埃文斯生前所拍。

  虽然受邀前来葬礼的人数有限,但整个摄影界都是一片沉痛哀伤,听说在杜兰的故乡尼斯,许多人亮起蜡烛为他彻夜守灵。

  但也有小报敷衍致哀后笔锋一转,冷酷揣测杜兰逝世后他的作品价值将会如何狂升,而他那些价值连城的诸多作品又会归属何处。

  还有不喜欢他的人阴声阳气,对他为何会选择死后葬在异国提出质疑。

  杜兰下葬的这一天,如同已逝的这大千世界的过去的每一天,媒体得到了一个名人的死讯,那是一则讣告,也是一则新闻,有人真心惋惜悲伤,有人顺手惋惜悲伤,有人在社交媒体上随意转过这条消息然后立刻遗忘,有人扑风捉影一些趣事逸文廉价作秀。

  这世界上也许有因一个人的逝去有一些小小骚动,但终归不会骚动太久。生命之重,在它本身沉重,可对于他人而言,再合理的估算,也要比那些生命本身的重量轻上许多。

  仿佛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在关注这位伟大艺术家的死亡,可是和这个世界这一刻表现出的巨大悲伤相比,让我感觉讽刺的是,又有多少人会长久地记得他呢?

  杜兰,这世界上,他们或崇拜你,或贬低你,无论如何,他们谈论你,但其实没有人真正地在乎你。没有人真正地在乎我们。

  当然,我知道这一切你都不在乎。你在乎的人已经先离开了。

  那好吧,我也不会在乎。

  童桐悄悄推了下我,回过神来,才注意到司仪向我点头。我握着那张手抄诗走到司仪旁边。那是智利诗人聂鲁达的诗词。杜兰精神还好的时候将它抄了下来,那时候他同我说:“这时雅各最喜欢的诗,我没有什么特别喜爱的歌曲或者短诗,我想若是他在,他会希望用这首诗结束我的葬礼。”

  开始念那首诗时,我看到前面有位年轻的女孩开始掉泪。

  “我喜欢你沉默的时候,

  如同你离开了,

  在遥远的地方聆听我,

  而我的声音触碰不到你。

  如同你的目光也离开了,

  如同一个吻封住了你的嘴唇。

  当世间万物充满我的灵魂,

  你从万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

  你如同我的灵魂,

  如同一只梦的蝴蝶,

  你如同‘忧郁’这个词

  ……

  ……

  ……”

  葬礼结束,阳光依旧,天空也依然飘着许多云。附近忽然有一群鸽子飞起来,发出美妙的羽翼浮动的声音。

  我突然有些明白埃文斯为何喜欢那首诗,但我不知道杜兰是不是明白。

  我想起那天傍晚,他在病房里低声告诉我,无论你爱上的人是什么样,爱这件事本身,会让你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杜兰,让我们猜猜埃文斯读这首诗时想起的是谁。

  我猜他是在想你。

  就像他给你拍的那张照片。

  所有伟大的艺术家,他们的每一件作品都必然充满真情。

  而在他的照片里,你如同‘忧郁’这个词。

2018年这个冬天和春天,我的身边笼罩了太多失去和死去的阴影。